书城小说和氏璧:生死追踪中国第一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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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舐犊情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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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建明是那种身子匀称的男人,从小儿玩长拳,出拳时有爆发力,打赢过一个两个小混混儿,江湖上小有名气,所以有人称他为黑道老大。他心想,既然人家把东西拿过来给你看,你就不好缩头缩脑,不敢看了。

梁晓青正搂住文杏姑娘跳舞呢,朱建明走过来说他有事情要走了,宗天佑的那个朋友也要走,梁晓青巴不得他二人早点走呢,便使劲点脑袋,且注意着音乐脚步。朱建明朝文杏笑道:“当心梁公子把你弄到床上去。”嘻嘻哈哈了两句,才走出包厢房间。

见面地点在鸡鸣寺跟前,那人也是打的过来的,也是只身一人呢。身上挎一个帆布包儿,那东西应该就在那包里。他说他姓张,张什么就不讲了。身上穿一件廉价的花T恤,看上去家境不够好。也明明晓得人家不会听自己的,但还是说了想法,建议去酒店房间谈,就这跟前的福乐门酒店,几步路,1808号房间。没想到这个姓张的竟点头同意,傻乎乎的蛮随和。

二人去了酒店,进了房间,朱建明给客人沏铁观音,拿农夫山泉沏。这沏茶的一套繁杂茶具,是朱建明随身携带的。这沏茶的一套复杂手法,是从小儿跟他爷爷学的。一面熟练摆弄这些茶具,严格执行沏茶程序,一面讲安溪铁观音的悠久历史,讲这种茶为何叫铁观音,听没听见茶叶落到茶碗中的金属声音,铿铿悦耳呢。心里正思谋出三四种抢劫方案,比较着哪一种最有成功的可能。

所谓的成功,就是东西拿到手了,却没伤到人;假如伤了人,把人家弄死了,逃之夭夭了,却叫警察找不到查你的线索;假如警察已查出是你干的,把你列为网上通缉人员,却逃出去了,到了泰国,到了巴西,到了南非好望角了……胡思乱想了不是?

两个人都坐在沙发圈里,姓张的坐外面。显然人家不是傻子,晓得你劫了这东西跑出去跑不赢你。东西拿出来了,以前也没见过,也没有行家指点,只好对着报纸上的图片,六个面逐一比对。幸好报纸图片十分清晰,拍得清楚,印得清爽。

先看金镶玉的那个龙头。这东西拿在手里头凉凉的,怪清润的,难怪秦始皇都喜欢它。朱建明的第一感觉是这东西好!爱不释手呢。比对了那个龙头,就确定这是真正的和氏璧了。后头的端详,全是装模作样,心里在完善抢劫方案呢,且不时搁下东西,给卖主续个茶什么的。

至少看了半个钟头,才把东西摆到盒子里。这里头的黄缎子布可有年头了,单凭这一点,就知道这东西假不了。合了木盖,锁了锁头,又摸了摸那把小巧的黄钥匙,才把盒子推给这个姓张的。

这木盒挺沉,报纸上讲它是花梨木,应该没有讲错。如今花梨木价钱高得吓人,单是这个盒子,就蛮值钱。就算别的咱一样也不晓得,那个锁头及开锁的钥匙是黄金制品,是一摸就知道的。古人喜欢金配玉,什么金枝玉叶啦,什么金童玉女啦,所以金锁玉玺,不会有假。

你不懂玉石玉器没关系,你懂逻辑分析就行。逻辑是什么啊?逻辑是哲学!大凡雄才大略者,成就非凡事业者,都是懂哲学的。你不懂哲学,只好终身偷鸡摸狗。你读过哲学,就拿得到这样的稀世珍宝。所谓的盗亦有道,就是这个道理。中国人就是聪明,极有智慧,中国哲学的至高无上,就是盗亦有道的这个“道”字。庄子讲,道在蚁蝼,道在屎溺,无所不在,所以盗亦有道呀……七扯八扯了不是?

又烧了一壶水,又沏了一袋茶,不喝安溪铁观音了,喝一盅武夷大红袍好不好?盒子推到一边去,别溅了茶叶水弄脏了。

“这东西价值连城,若拿到纽约苏富比拍卖行去,没准真的就像那个谭疯子所讲的那样,能拍出五亿美金的天价呢。”朱建明搁下小茶盅,顿了一顿又说,“老实讲,咱手里是有几个钱,心里也想得了这个东西,但毕竟咱不是比尔?盖茨,也不是巴菲特,不知张先生开价几何,看能否谈得拢。咱是倾家荡产,也想买了这个东西。若出入太大,只好望洋兴叹了。”

见姓张的仍沉默不语,朱建明接着说:“宗先生有没有跟张先生讲,我是看了那个谭疯子的网络直播,专程从广州过来的?我跟宗先生讲过,一千万两千万都可以谈。若超出两千万,我就无能为力了,只好请张先生另找他人了。”

这个张先生,就是开出租车的张宗民。他是知足常乐,笑口常开,人称弥勒佛,佛性禅心,善得一塌糊涂。只因今日碰巧撞着了和氏璧,手上又有一把防身用的枪,便弄死了那对男孩女孩,抢了这个东西,也好弄一笔钱,留给坐轮椅的女儿日后请保姆用。也不要一千万两千万,有一百万两百万就行了。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这是老子的话。

朱建明大为吃惊,这个姓张的,果然傻子一个!于是说:“咱不好老实不客气,白占张先生的便宜,做生意要讲仁义道德才对,是不是张先生?今日我给张先生五百万,立马打到张先生的账号上,待银行给张先生来了到款短信,张先生就把这东西留给我,这样子好不好?”

张宗民点了点头,起身让朱老板到写字台那边去,拿手提电脑打款子。突然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老婆刚从教堂里听了福音课回到家里,问他什么时间回家啊,他说再过半小时就收车。

话音未了,只见朱老板转身一拳打来。谁知这是虚晃一拳,刚扭脸躲开,胸口就挨了一脚,身子就倒下去了。见朱老板伸出胳膊,拎了那个盒子就跑,扑过去抓他的腿,却没抓到。幸好枪在裤袋里,就躺在地上拔枪打枪,连打了两枪呢,不知打着没打着,不知惊动旁人没有。

出了禄口机场,就打的往城里走。车子开得快,一盏盏路灯飞速迎面而来。此刻解世海紧皱眉头,心里预感不祥。飞机一着地,就给荀逸中打电话,居然关机了,打不通。上了的士,又打了一次,仍是关机状态。于是给傅厚岗别墅房子的一个房客打电话,那人口齿清晰地讲:“荀先生一家三口都走了,不知去了哪里,连警察也找不到他们。”

若荀逸中是卷走你的钱逃之夭夭,那么只有你给公安报了案,警察才会去找他。现在看来,荀逸中是犯了别的事。没准和氏璧就在他手里,而他是用了非法手段得到的,所以关了手机,不跟外界联系,怕警察找到他。

对了,两小时前,他来过一个短信呢,说东西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送过来,用的是另一个号码。打这个号码,却也是关了机了,打不通。

怎么办呢?只好给王嘉怡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荀逸中去了哪里,为何联系不上。王嘉怡说她在聚宝门那边的三凤桥茶楼喝茶呢,咯咯笑道:“解先生丢了二百万就着急了?”

听了这话,解世海大吃一惊。这个女记者竟晓得他给荀逸中打钱的事!电话那边有说话声音,王嘉怡叫他赶快过来,跟他当面讲这件事。并说他的钱已给警方冻结,只少了区区二万,犯不着犯心脏病,又咯咯咯咯笑起来。

赶到三凤桥茶楼时,王嘉怡代解世海要了普洱茶,并给他介绍卞思诚。同时又说,若早来一步,就能见到找荀逸中的谢警察了。王嘉怡说:“就是那个谢警察,冻结了荀逸中的账户,不然你的钱就给划出去了。”

王嘉怡是一股脑把她知道的事都讲了,听得解世海目瞪口呆,听得卞思诚直皱眉头。解世海见过荀逸中的表妹王水蓉,也见过他们的孩子,想不到这个郁郁寡欢的年轻人,竟割腕自杀死了。如今荀逸中犯了抢劫罪,给捉到虹桥拘留所去了。被抢的端木,也关在那边呢。

“刚才我们跟谢警察立了一个约定。”王嘉怡说,“彼此同心协力,找到那个东西,把它交给国家,就让它永远待在国家博物馆内,省得流失在外头祸事连连。”

王嘉怡是刀子嘴,不给有钱人留情面。她点着解世海的鼻子笑道:“解先生出钱收那个东西,要把它弄出去对不对?解先生为一己之私,竟不顾全中国人的文化感情,不怕落得千古骂名。”

解世海正要辩驳时,手机响了,是宗天佑打来的,忙抱歉一声,走到走廊上接电话。几日不见,先寒暄两句,无非是“刚从伦敦过来,刚刚下了飞机,还没到酒店呢……”后来才切入正题,宗天佑叫他看一看今日的《早报》,那里头又有两个版面讲那个东西,也是王嘉怡写的。

此时此刻,王嘉怡正贴着门缝偷听呢。解世海看到了她的人影子,于是打哈哈说笑几句,讲明日上午到士林会所碰头,便挂了电话,走回屋里,继续跟王嘉怡、卞思诚喝茶闲聊。

两分钟后,收到一条短信,是宗天佑发来的。见短信内容是一个姓张的手机号码,便起身告辞,不好意思。王嘉怡跟他贴脸时,他叫王嘉怡跟那个谢警察讲,假如那东西落到他解世海的手里,假如它被证实是和氏璧,肯定无偿献给国家,也算一生中做了一件好事,不然是哪门子的文化人,哪门子的炎黄子孙呢?

见解世海走了,王嘉怡才说刚才那个电话是宗天佑打来的,可能那个东西已落到宗天佑的手里了。解世海刚才收到的那个短信,应该也是宗天佑发来的。卞思诚摇了摇头,否认这个说法。宗天佑丢了二百五十万,给吓得魂飞魄散了,如今失而复得才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再说那东西给两个娃娃拿走了,怎么会一眨眼又到了宗天佑手里呢?

王嘉怡解释道:“宗天佑是本地最出名的玉石玉器商人,拿到那个东西的人,十有八九会去找他,问他收不收。”王嘉怡才不管卞思诚认不认可她的看法,随即拿起手机,给柯兴华打电话,叫柯兴华赶紧去金陵酒店,盯一个叫解世海的香港人,说解世海常年住8828号套房,并传去了他的照片,才拿手机照的。

刚才进屋时,张宗民顺手插了里头的滑动门销,所以朱建明跑到门口得费事摘门销。百密一疏,朱建明竟忘了这个茬。结果刚摘下门销,就挨了张宗民的枪。两枪都打在他的身上,头一枪打中右腿,第二枪打中后背,眼瞅着张宗民伸来胳膊,拎了那个盒子,装到他的帆布包里,还掏走了自己的手机,开门出去了;不敢伸手抓他,怕他给自己补一枪呢。

对门一个哈尔滨人,正在里头看枪战片,分不清这枪声是电视机里头的还是走廊上的,于是走到房门跟前,从猫眼看出去,看到一个穿花T恤的胖男人神色慌乱,匆忙带了门,挎了一个帆布包儿,朝左边走了。

哈尔滨人胆子大,开了门,见走廊上没人了,便走到对面的房门跟前,听一听里头有什么动静。低头纳闷时,竟看到底下的门缝边有血泊漫出来,明白出事了。赶紧回屋里给总台打电话,很快就来了值班经理及保安。打开那个门,看到一个男人躺在门廊前,身旁一摊血。

值班经理给警察打电话,警察要求饭店立刻关闭所有出入酒店的门。底楼的门童,还记得那个穿花T恤的胖男人,于是给值班经理打保票,保证这个人没从大堂大门出去。于是人人自危起来,一想到一个持枪歹徒仍在酒店里头,大家都吓得脸色煞白。

警察很快就来了,酒店有六道边门,通道处均有探头,于是很快就查出那个挎帆布包的胖男人,是从六号门出去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六门号这边的小巷子,一面通鸡鸣寺,一面通南京东路,警察分头去查,这够忙一阵子的。

幸好受了枪伤的那个人虽奄奄一息了,却讲得出话来。嘴里一直念三个字,重复了好几遍,直到昏死过去。到场的周警长反应快,把那个人的话录到手机里了。反复听了好几遍,确定他讲的是今儿《早报》上报道的那个“和氏璧”。

通报信息刚发出去两分钟,就接到谢警官的电话,名字叫谢子维,立案查和氏璧的,周警长认识。很快谢子维就来了,他的助手小仲也来了。看了那个胖男人的探头截图,谢子维一眼就认出他是那个叫张宗民的出租车司机。这家伙居然有一把枪,他载的那两个娃娃,怕是凶多吉少。

再次跟东升出租车公司联系,仍是那个调度员接电话。人家马上查到了张宗民的家庭地址,从电话里报过来,谢子维手一挥,招呼小仲赶紧上车走,去剪子巷,鸣警笛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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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民果然半小时就到家了,他老婆给他煮了三五个水磨粉肉馅团子,他是一面吃,一面叫老婆给他拿几件衣服,说他今晚跑长途,马上就走。老婆给他拿衣服拿钱时,就接到一个电话,他说鼓楼碰头,马上来,马上来。

女儿坐在里屋的写字台跟前,正在写今日的博客呢。她刚读完伍尔芙的著名小说《达洛维夫人》,正分析女主人公达洛维夫人及女作家伍尔芙的心理活动呢,头也不抬,写得可投入。张宗民站到她身后默然不语,想到这姑娘面容秀美,若没半身不遂,保准早结了婚,生了娃儿,让自己当外公了,心头一阵酸楚。

也是过世的老母亲当年没知识,叫姑娘生病时吹了穿堂风。当时姑娘才三四岁,似乎并无大碍,可后来就不行了,右腿渐渐走不了路,跑上海走北京去广州,看了十几家医院,看了二十来年,竟一点治好的希望也没有。为此老婆也辞了职,就在家里一面接点零活儿,一面照看姑娘。幸好姑娘性格开朗,听话懂事,也知道父母的艰难,自个儿成天拿红绳儿做中国结儿,每周有志愿者收了去替她卖,也赚了不少钱,早自食其力了。

姑娘看到爸爸回来了,才关了电脑洗漱去。时间再晚,她也要等爸爸到家后才上床。姑娘问爸爸今晚跑哪里,他说去郑州一趟,明天就回来。乘客来电话催了,要赶紧走了。

“珊珊……”张宗民叫姑娘。

“什么事,爸爸?”姑娘问,脸上是甜甜的笑容。

“我想……”

“想什么呢?”

张宗民突然红了脸,本想让姑娘亲他一下,因觉得难为情,便踌躇起来,说他要走了,叫姑娘自己当心,要提醒妈妈吃降血糖的药。走到外间,老婆给了他一个包,塞给他五百块钱,他把老婆抱了抱。姑娘滚了轮椅出来,说爸爸偏心儿,不抱抱她,于是张宗民走过去抱女儿。这是女儿成人后第一次抱她亲她,抱得可紧呢。

出了门,往北走,见巷子顶头有两个人走过来,便掉头往南走。

觉得那两个人往这边跑,担心是警察,于是也撒腿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