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我都答应了人家,明儿上午把它送过去,不好失信于人。”男孩带着哭腔说。
“那人给没给你订金?”
“没给订金。”
“那就不算数。你把它卖给旁人,不算失信于他。”
“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宗先生。”
“不管他有名没名,谁给你钱多,你就卖给谁,对不对?”
“可明儿我怎么跟宗先生交代呢?”
“宗先生是你的娘老子吗,你这么怕他?”
“是我的娘老子,要我今晚带回家给他们瞧一瞧,不然早给了宗先生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单建国。”
女人威风起来,也蛮吓人的,单建国给镇住了。
单建国说收这个东西是两千块钱,卖给宗先生是两千四,这个戴墨镜的女人,竟一下子就甩出四千块钱。见他犹豫不定,又添了两千。其实是吓死了,嘴巴干得讲不出话来,结果又数了两千甩给他。
她说手上还有呢,包包里还有呢,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女人看上的东西,非买到手不可,不然就跟你拼命。
后来是两千六成交,哪敢拿那么多啊,拿多了要出事的!
谢子维来晚了。
正要走,就碰见了王嘉怡跟荀逸中神色慌乱来刑警队报案,说碰到诈骗犯把两处房子给骗走了,就领他们做笔录去,耽搁了不少时间。知道见了面王菲要把他骂一顿,心里忐忑不安。
这处房子在古平岗南面,距王菲上班的市政协不远,谢子维是头一次来这里。王菲在电话里说,假如屋里没人,就从楼道的水表箱里找门钥匙。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便打开水表箱,从一块用于保温防冻的海绵中,取出一把钥匙,开了门,进了屋。
这房子装修简单,却也清爽。虽然家具不多,但日常所用的倒一应俱全。怕是中午休息,或者晚上加班,不想回家了,就睡在这里。有两个房间呢,一间是书房,书柜里全是书,书桌上是电脑;一间是卧室,王菲正躺在床上,和衣睡着了,脸上是一副极度疲惫的表情。
屋里打了冷气,窗帘把太阳挡在外面。谢子维坐到床沿上,顺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随便看了几页。这是一本外国小说,书名叫《达洛维夫人》。
实在有点茫然,不明白如何是好。王菲要自己跟她复婚,这究竟是她心里仍喜欢自己,还是怕受不了离婚之初的孤独?也没有考虑的余地,若拒绝王菲,结果她出了事,自己就后悔莫及。再说已答应了她,也不好反悔。
王菲性格刚烈,说话硬邦邦的,常一句话就把谢子维噎住,叫他说不出话来,可心里还是想着他的,对谢子维的事仍有求必应。谢子维没有再婚,一是怕下一个媳妇也会惹他的娘生气,二是心里有王菲;碰到的女人,不是没王菲漂亮,就是没王菲那样子对他好。现在看来,王菲当时的要求并不过分,只要在近处租一个房子,跟娘分开住,谢子维却觉得那样就没脸见人,死也不肯,王菲这才跟他离婚,不久便嫁了当时给副市长当秘书、现在他自己也成了副市长的那个花心家伙。
王菲醒了,把手臂伸过来,伸到谢子维的衣服里面,抚他宽阔厚实的胸脯。
就像干柴烈火一般,倏地熊熊燃烧,顾不得她累与不累,便抱住她要她。
后来连自己也筋疲力尽了,两个人躺在床上轻声说话。
王菲的说话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谢子维是可以发誓赌咒的,到现在只碰过一个女人,一个叫王菲的女人。
王菲心里感激。
“我们就住在这里,那边的房子随它去。”
“我要跟姐姐讲这件事,姐姐巴不得我们破镜重圆。”
“你姐姐比你讲道理。”
“她怕我孤单,要我去西雅图呢。”
“那样你就会在西雅图找一个女人。”
“她是这样想的。”
也许谢子维不想去西雅图,并非怕那儿没人跟他讲中国话,而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王菲了,再也没破镜重圆的机会。此刻这二人如胶似漆,心里有说不完的话,但更多的却是肌肤间的抚摸与撞击,如长途跋涉且饥渴已久的人,见到食物及饮料,不免疯狂吃喝一顿。
谢子维的手机响了,是陆浩然打来的。他说嫌疑人已到了江西婺源,一处探头录像能清晰看出他是尖耳垂。听到这个好消息,谢子维特别兴奋。只要捉到劫银行的这个小偷,就能弄清楚和氏璧的事,就能找到金陵卞氏家族谋害他父亲的线索。
坏消息是,在哈尔滨的小郑、小芳,把圆耳垂的戴正给跟丢了。
雪雁又穿上她的蓝印花连衣裙,长发披肩,款步而来,回到店里。
雪雁把宗天佑给她的两沓钱,从红包包里取出来,对她的老板讲,那个东西给人家买走了,那个男孩是两千六百元出手的;她过去的时候,买主已付了钱,把东西拿走了。
那是一个戴墨镜的短发女孩,闲得无聊的样子。雪雁做事情认真,锲而不舍,于是跟在那个女孩后头走出朝天宫,就在马路边跟她搭讪,问她是不是买了一个石头,愿不愿意出手,肯出手的话,要多少钱。那女孩不睬她,打的走了,只好作罢。
宗天佑心里着实着急,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十分淡然。仿佛那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给人家买走了就算了。他说只是辛苦了雪雁,这大热天让他白跑一趟。雪雁也在不意,也是走得慢,并非汗流浃背的样子,没有什么辛苦。她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又穿上旗袍,亭亭玉立,站到前厅,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
宗天佑拿起那个年轻人的名片,照名片上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单建国有点慌乱,说话有点结巴。他说刚才来了一个女孩,硬要买那个白石头,不拿到手就要拼命一样,也是给她拿在手里了,不好去夺,就卖给她了。
“那女孩蛮标致,也新潮,上面穿白T恤,下面穿黑短裙,短头发,戴墨镜,手里拿一个黄包包,颈子上挂一串白珍珠……”
真是糟糕,宗天佑沮丧透了,不知哪里出了错。
假如起先也硬把那个东西留下来,没准单建国也会让步,给了自己呢。假如出两倍或三倍的钱,没准单建国就不会坚持带回家给他父母看。宗天佑怕急于求成,让单建国起疑心,怕他意识到这东西价值连城,才顺其自然,由他带回家去,给他父母瞧一瞧,明天拿过来。
马上叫了雪雁去找单建国,这肯定没错。没想到外头热,女孩儿走路走得慢,结果就出了岔子,给人家抢先拿走了。
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那个墨镜女孩呢?
宗天佑现在才想到中午把这个东西卖给单建国的那个女人。卞正杰的东西怎么会落到她的手里?卞正杰的钱是不是打到她的账号里头?忙问单建国认不认识那个女人,没想到单建国非但知道她的名字和电话,而且知道她住在哪里。
单建国说:“她叫庄香柳,四十来岁的样子,衣裳穿得邋遢。她要给我做媒,留下电话让我去找她,讲她住剪子巷东头。”
挂断这个电话后,宗天佑立马拨王嘉怡的号码,劳驾她去一趟剪子巷,看这个庄香柳跟卞正杰是什么关系。只有查清自己的钱确实是汇到了她的账户里头,方可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如何让她把吃进去的钱,全吐出来。
4
下午手气特别好,居然有三个杠上开花。就像流水一样,桌上的钱都聚到香柳跟前,够她输一阵子了。对家很是无奈,洗牌的时候,不当心把一张牌推出桌面,掉到地上,结果就是“牌落地,输不及”,一下午一把没和过。香柳劝他上茅厕撒尿去,撒了尿就会时来运转。
那老头果真去茅厕了,香柳一面替他齐牌,一面叫老板娘拿一包开心果来,撒给大家吃。老板娘喊她:“香柳,外头有人找你,刚去了你家过来。”香柳朝她的麻将搭子说:“你们吃开心果,我去去就来。”
房子的阴凉处,站着一男一女。都下午四点半了,外头仍太阳晒人,热死了。
拖着拖拉板儿走过去,麻石路发出橐橐橐橐的响声,仿佛和尚敲木鱼呢。
“找我什么事?”香柳问。
“我是记者,我叫王嘉怡,这是我的记者证。”年轻女人说。
“什么事你快讲,那边等我起牌呢。”
“有位姓卞的老人,他叫卞正杰,你认识吗?”
“他是我爹,我当然认识。”
“老人出事了。”
香柳大惊失色,面孔顿时变得煞白煞白。王嘉怡拉她去巷口上车,去医院看老人的遗体。
卞思诚小心把车子倒出狭窄的巷子,心里疑惑不解,不清楚这个邋遢女人为何是三叔的女儿。
香柳一语不发,指望记者搞错了。今天爹爹不但给她办了一份保险,而且给了她一个银行卡,说卡里头的钱是自己的;里头有多少钱,没顾得上去查。
到了医院太平间去看,果然是她的爹爹,果然给汽车撞破了脑壳,香柳放声大哭,直哭得死去活来。三叔家是老二留在这里,见这个女人这样哭法子,也心里疑惑不解。卞思诚拉老二到边上去,悄悄讲了这事的缘故。老二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怀疑这个女人认错尸体了。
“她姓庄,叫庄香柳。”思诚说。
“可我爹没跟哪个姓庄的女人有来往呀。”老二说。
“她现在住剪子巷,今年四十五岁,没有家庭,没有工作,我们从麻将馆里找到她,把她带过来了。”
“怪不得我爹没什么花销,却手头老是不宽,看来我爹的退休金,都给了她了。”
“她已故的母亲也姓庄,这是我们找她的时候,她的乡邻讲的。”
“我想起来了,记得我爹的一个女徒弟姓庄,怕这是我爹跟她生的。”
老二心地宽仁,对父亲的婚外情只淡然一笑;母亲也走了,父亲也走了,这件事已烟消云散,没有计较的道理。王嘉怡把香柳拉到外面去,老二愿意跟这个同父异母妹妹打招呼。
就在池塘边的柳树底下,老二听香柳讲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