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周作人从《诗经》中的“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说到南唐李后主的“为奴出来难,教郎恣意怜”,再说到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直到《圣经》中的《雅歌》一章(几乎全是露骨的情歌),以说明猥亵的成分“在文艺上极是常见,未必值得大惊小怪”,而对于猥亵的歌谣,“在研究者是一样的珍重的,所以我们对于猥亵的歌谣也是很想搜求,而且因为难得似乎又特别欢迎”。真可谓一篇之中,三致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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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歌》第五章
5:1我妹子,我新妇,我进了我的园中,采了我的没药和香料,吃了我的蜜房和蜂蜜。喝了我的酒和奶。我的朋友们,请吃,我所亲爱的,请喝,且多多的喝。
5:2我身睡卧,我心却醒。这是我良人的声音。他敲门,说,我的妹子,我的佳偶,我的鸽子,我的完全人,求你给我开门,因我的头满了露水,我的头发被夜露滴湿。
5:3我回答说,我脱了衣裳,怎能再穿上呢。我洗了脚,怎能再玷污呢。
5:4我的良人从门孔里伸进手来,我便因他动了心。
5:5我起来,要给我良人开门。我的两手滴下没药,我的指头有没药汁滴在门闩上。
5:6我给我的良人开了门。我的良人却已转身走了。他说话的时候,我神不守舍。我寻梢他,竟寻不见。我呼叫他,他却不回答。
5:7城中巡逻看守的人遇见我,打了我,伤了我。看守城墙的人夺去我的披肩。
5:8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嘱咐你们。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
5:9你这女子中极美丽的,你的良人,比别人的良人有何强处。你的良人,比别人的良人有何强处,你就这样嘱咐我们。
5:10我的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
5:11他的头像至精的金子。他的头发厚密累垂,黑如乌鸦。
5:12他的眼如溪水旁的鸽子眼,用奶洗净,安得合式。
5:13他的两腮如香花畦,如香草台。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没药汁。
5:14他的两手好像金管,镶嵌水苍玉。他的身体如同雕刻的象牙,周围镶嵌蓝宝石。
5:15他的腿好像白玉石柱,安在精金座上。他的形状如利巴嫩,且佳美如香柏树。
5:16他的口极其甘甜。他全然可爱。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这是我的良人,这是我的朋友。
对于今天读者来说,也许最容易产生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这些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大人物,都对吴歌之类的民间歌谣如此感兴趣?
按照刘复的意见,如果要研究一个民族特有的文明,要理解一个民族生活的真相,则民歌俗曲是“最真实最扼要的材料”:
因为这是蚩蚩者氓自己用来陶情适性的;他们既不比考生们对着考官对策,又不比戏子们对着听众卖艺……民歌俗曲中把语言、风土、艺术三件事全都包括了。
胡适则着眼于文学:“国语的文学从方言的文学里出来,仍须要向方言的文学里去寻他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而民歌俗曲可以作为方言文学的代表,自然就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抱着这样的观点,来读这本《吴歌·吴歌小史》,来体味八十年前大学者们的工作情景,真可令人别生遐想。
吴歌小史话当年,往事如烟已杳然,试唱吴声白苎曲,风流千古在江南。
越来越性感的杂志
报纸要煽情,杂志要性感,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潮流。性感当然不能只靠美女封面——尽管这也是十分必要的,如前所述,还要靠性感的话题。这些性感的话题通常会被印的封面上,这些话题的文章被称为“封面文章”。
时尚杂志有一些特征。例如,它们的思想性越来越浅,而给读者的视觉感受则越来越美。那些性感的话题,实际上不需要认真深入地谈论,需要的只是“它们正在被谈论着”这个事实本身——因此这些文章的标题必须被印在封面上。杂志指望读者从中得到的享受,只是谈论这些话题的过程——因此必须配上越来越多、越来越美的插图。沿着这个思路,推进到极致,就出现了《视觉》这样的杂志——图片占据了绝大部分篇幅,文字反过来成为点缀,而且往往一无可观。
这些越来越性感的杂志,很适宜被置于小资客厅的茶几上,而不是学者的书房里。一个(或一对)时尚的小资,优雅地阅读着一本这类的杂志,被想象成一幕动人的场景。这些杂志的策划、编辑们——往往他们(她们)自己就是小资——则努力从杂志这方面帮助营造这幕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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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公子》的兴衰
杜渐
《花花公子》(Play Boy)可以说是美国杂志界的一个奇迹,据说全盛时期每期销数达800万份,目前由于种种原因,销数已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但目前名次仍居全美国杂志的第12位。它在外国出了9种外文版,拥有2500万读者,所以,这样一份刊物的影响力是不应低估的。
这份杂志的出版人海夫纳从1953年10月创刊起,就开始盈利,至今已拥有财产达2亿美元的金圆王国——花花公子企业。但又有谁知道那一期创刊号上他连出版期数都不敢印,怕印出后没有销路,根本出不了第二期呢。海夫纳自大学毕业后,曾做过文书、推销员,甚至专门为杂志写感谢信,总之郁郁不得志。后来他立志要创办一份新杂志,他说:“我希望出版一份给城市知识分子看的娱乐杂志,以漂亮姑娘的照片作封面,可在开始时保证一定销路,但这份杂志必须有格调,等以后银行有存款后可以提高杂志的素质,减少美女照片。”这个主意在50年代的确是相当大胆的。他找了几个朋友,真的把这份杂志办起来了。“花花公子”意味着高水平的生活、狂野的集会、醇酒美人,这正是城市知识分子刊物要反映的内容。于是《花花公子》的刊名就诞生了。
杂志第一期用500元买了一张“性感小猫”玛莉莲·梦露的照片作封画。结果这张照片使玛莉莲·梦露出了名,《花花公子》也一炮打响。海夫纳说过:“这张照片对我们杂志的帮助,绝非金钱可以衡量。”这本新杂志创刊号就销了53991本。
从此以后《花花公子》的销路扶摇直上,到1972年每月销数高达700万份。海夫纳这时对刊物的内容大加整顿,增加了严肃的内容,提高了素质。他付出全美最高的稿费,雇大批著名作家,如史坦倍克、海明威、英洛维亚、阿西摩夫的新作品都曾在《花花公子》上最先发表,每篇主要文章或小说最少付15000至25000元的稿酬,每期的制作费用高达二三十万美元。
《花花公子》为什么会一纸风行?这是同美国在50年代的社会特质分不开的。随着美国中产阶级兴起,享乐主义生活方式也颇为盛行。《花花公子》所提倡的正是适合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的那一套。有一个评论家曾指出:“《花花公子》提出了强烈而无法抵御的呼吁,打动了亟欲建立自己个性、奠定自己生活方式的青年。年轻一代不愿和别人一样,他们希望能表现自己,要有自己的个性,他们有自己对音乐、衣食住行的一套独特见解。他们希望做一个出类拔萃的人,那么他们从哪儿获得引导呢?自然是《花花公子》了。”
什么是“花花公子”?这份杂志回答这问题时说:“他是一个无所事事、追求时髦的寄生虫?决不!他可以是一个思想敏锐的生意人,可以是一个艺术工作者,一个大学教授,建筑师或工程师。他可以属于各行各业,只要他具有某种观点便行了。他不会把生命视为眼泪,而是幸福的时光,他必须有在工作中找到乐趣,他必须是个敏捷的人、警觉的人、有鉴赏力的人,可以摆脱逆境的人,这种人才配称花花公子。”
海夫纳对这本杂志的要求很高,“每月游伴”的摄影专栏,选用的美女年龄限制在18岁至21岁,而每一个入选的姑娘必须有处女的气质,健康而丰满,过去从未登过裸照,也没当过无上装女郎或脱衣舞娘,一定不是吸毒者或酒鬼。摄影家从街头、大学校园、海滩等处找寻摄影对象,也有些急于成名的姑娘毛遂自荐。因此《花花公子》的“每月游伴”个个都有青春气息,受到欢迎。当然,《花花公子》每期大量刊登裸照,反映出把妇女当作玩物的意识,虽然海夫纳自称支持妇女的解放。
这类杂志的阅读,有时甚至带有某种程度的表演性质。据说,在上海的地铁二号线(这是通往浦东金融商务区的交通大动脉),每天上下班时刻,车厢里就几乎成为白领·小资的天下,而这些人手里拿的杂志或报纸,和他们的服饰打扮一样,是不能不讲究的:不能落伍,不能没有“品位”,也不能太惊世骇俗。
性感、时尚等概念,正在迅速扩散到越来越多的杂志身上。就是那些传统的科学普及杂志,也在潮流的冲击下,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朴素和理性的外表。这使我想起多年前在北京遇到的一件真事:有一对小夫妻感情有些问题,有一天妻子和她的闺中密友谈起此事,密友建议她改变不修边幅的豪迈风格,将自己修饰打扮得柔媚些,漂亮些,情形也许会有改善;那妻子当即就去了美容院,并烫了新的发型。那天我恰好遇到她,见她如此焕然一新,不免就恭维了几句,问她何以会如此,她说是朋友建议的,目的是改善和丈夫的关系。但是她和丈夫的关系,究竟能不能因为她善加修饰而改善,她当时自己也没有信心。现在,那些科普杂志就是那个困惑的妻子,它们猜想丈夫——这里正好对应读者——或许会因为自己打扮得性感漂亮而回心转意或唤起激情,于是就纷纷改版,一夜之间从村姑或女中学生变成性感女郎。但是这样的努力是不是有效,尚在未定之天。
杂志上的广告,也是使杂志性感起来的一个因素。以前大家思想比较保守,总认为杂志上的广告必须和杂志主题有同类的关系,比如科普杂志上做望远镜的广告、读书杂志上做书籍的广告,才是合适的。现在早已打破这种人为的约束,就是科学普及杂志,也可以做女性化妆品或内衣广告——唯一的痛苦是不太容易得到这类广告。这类广告既能使杂志增加收入,又能使杂志增加性感,真正是“双效益”的广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