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寂沉沉胸腔里,又在突突地跳,凝视着他溢满欢喜的俊颜,恍惚痴傻,心神荡漾,移不开视线。
这幼稚的事儿,竟也能撩动心潮,她一定是哪个筋儿搭错了。
无殇却爱极了这一刻,惊喜地感慨一叹,“早知这样一起滑下来也好玩,那会儿省得争抢斗气,竟还愚蠢地发下那样的毒誓。”
是呀,毒誓!
她可没忘,是他先发下的。
她回过神来,忙从他怀里逃开……
前院喜宴觥筹交错,正欢腾,这会儿,花园里,该没什么人。
龚姣儿抚了抚裙摆,却一抬眸,就看到,前一刻那位说太后之美,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女子,正站在亭廊上。
她一身冰寒,连衣锦帽笼罩着苍白的面容,看不清楚神情……
龚姣儿正要开口,那女子却一晃眼就消失了。
御无殇见她僵在身前,神情古怪,不禁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亭廊花树,诗情画意。
“看什么呢?见鬼了?”
“刚才有个给你敬酒的女子看到我们了。”
“看到就看到,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以为然地说着,打横抱起她,又飞上滑梯……
咻……一圈一圈,欢快地又滑下来。
她在他怀中侧首,“御无殇,你真的不去刑部?”
他又飞到滑梯顶上,“不去,谁爱死,谁死,谁爱说,谁说!”
“你不去,我不玩了。”她挣扎推开他,如一只红羽雀鸟,轻盈无声地从滑梯顶端飞身而下。
他忙跟下来,拉住她的手肘。
他从十五岁,混在刑部里,跟着淳于荣学本事,到现在,呕心沥血,一番苦心,都在别人的舌根上,成了蠢事。
他心寒彻骨。
“把那血案办了又如何?你没听到,他们照样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龚姣儿的确听到了,但是,他分明不是那种惧怕辱骂的人。
“你这个样子,让我瞧不起你!你还是我认识的御无殇吗?”
她认识的御无殇不就是个混蛋么?他若不是了,反而更好。
他强硬地压住心底的恨与痛,背转过去。
“母后说,封大哥为储君,他们定不饶他。封我,是最好的,可保大家安然无恙。血族的未来,兄弟的性命,都要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但是现在……”
他颓然摇头冷笑两声,本是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男子,似打了一场败仗,乏力颓然。
可笑的是,这场仗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便败了。
“我尚未当上储君呢,整个血族已然是流言蜚语,连幼时的蠢事,他们都要拿出来大做文章。他们却能在朝堂上,齐齐跪下,恳请父皇为我赐婚,他们要捆住我的一生!”
龚姣儿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忍不住上前两步,轻轻地自后抱住了他。
这背影俊秀如刀刻,棱角分明,似能扎了手……
这一刻,她不在乎他的凌厉,恨不能把自己全身的力量都给他,期望他支撑下去。
“我们再玩两圈,我陪你去刑部。好不好?”
她温柔地口气,似哄劝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你应我一声呀!无殇……”
“你当那案子我真的搁置不管了?只是没有线索,提刑官查验了十几遍尸体,那江面上我也带人日夜彻查过,这会儿捕快还在盯着那些船只……从事发到现在,谁也没安稳地睡过。”
“你为何不去看师祖的魔球?”
他避开的她的视线,心虚地说道,“已经看了,看不出什么东西,只有一片火光,血腥。”
其实,那东西,早在三百年前,看到自己给她下跪的一幕,他就不看了。
这些年,大事小事,他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从没像其他兄弟一样,什么事儿都要问一问师祖的魔球。
御琛更是夸张,甚至连养的马,生雌生雄,都得问一问那魔球,每次都要挨几鞭子,换个答案。
龚姣儿绕到他前面来,“你看不出什么,不一定我也看不出,你去门口等我,我去问师祖。”
“姣儿……别去!”
然而,他却没能抓到她,只一转身,她就不见了踪影。
他不喜欢她这样突然消失……
而且,他最怕老顽童似地师祖一时兴起,给她看魔球里他下跪的一幕。
龚姣儿奔到前院去,本是热热闹闹的场面,霎时静了片刻。
她顿觉事情不对劲儿,看向前一刻去过后院的女子……
正见那女子四周围了七八个女子,皆是一脸嘲讽地冷笑。
她低着头,没敢看众多长辈,直接走到伏瀛面前,就听到有人在低声地议论。
“就算近水楼台,也不该那样厚颜无耻呀!”
“皇上和皇后娘娘认了她是义女,弥补当年退婚的亏欠,她也说了,全天下的男人死光都不会嫁给二皇子的。”
“瞧她这身打扮,老气横秋又俗气,还当自己是美人,去投怀送抱……真可笑!”
那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就愈加地肆无忌惮。
龚姣儿没有理会,只跪下来对伏瀛行礼。
“师祖,姣儿想问卜一件事,关于玉鳞江女尸的!”
“他怎不自己来?”
“他说早就看过了,我想帮他再找找线索。”
伏瀛挑眉,也猜到了,无殇因何不来占卜。
看在人命关天,他没有对龚姣儿开玩笑,便从袖中取出魔球,大掌拂掠,魔球却意外地静无反应。
龚姣儿疑惑看他,又看球,“师祖,怎没出现?”
他狐疑试了几次,魔球竟仍是冰冷剔透。
龚姣儿看了眼他面前的酒杯,忍不住道,“师祖,这魔球会不会是因为您喝了酒,所以失灵了?”
“不可能。”他笃定,这种状况与喝酒无关。
恐怕,有人施展无数,布下了结界,阻隔了他的力量施展。
可,他平日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呐。
龚姣儿见他脸色苍白,忙叫来他的贴身侍从。
“师祖醉了,暂扶他回宫歇息。”
伏瀛站起身来,忙叫住龚姣儿,“这事儿,暂别声张。”
“是,师祖。”
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伏瀛凝眉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只道一句,“姣儿,你若真的喜欢无殇,就别理会那些。”
她忙俯首应道,“我不理会,师祖。”
伏瀛去向御风和御穹告退,直接带着随侍们飞走。
龚姣儿穿过淳于家大门的过道时,后面几个人经过她,有两个人甚至异常恶劣地撞痛了她的肩。
因着血脉牵引,她愕然停住了脚步。
这几位与她形同陌路的,正是她嫡亲的兄姐。
“八哥,九哥,十三姐,十四姐,十五姐……你们怎这就走了?”
十五小姐冷笑,“有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妹妹,我们哪还有脸在里面坐下去?”
走在最后的十三小姐,冷厉转身,沉重一掌拍在她的肩上。
“小妹,你封了公主以后,我们家的确以你为荣,但是,你不正儿八经地找个人嫁了,我们家那道门,恐怕容不得你了。”
“十三姐……你们听我说……”
几个人都停下来,却不是要听她说什么。
和无殇打闹三百年,他们早就料到,她难逃情劫。
八少主却道,“姣儿,我生意场上有个朋友,德才兼备,容貌也不比二皇子差,更胜在敦厚,他人在北疆,虽然冷了点儿,却难得清静。你若考虑好,就嫁过去。”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嫌她碍眼?
“八哥,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
八少主勃然大怒。
“你那番话都写在了史册上,想让人取笑一辈子?你听听那些人,都是怎么议论你的?”
九少主也忍不住上前来,白皙的手,冷鹜地直点在龚姣儿的眼前。
“你可以不要脸,我们却都是有家业,有颜面的,生意场上都得应对,难道你要我们也跟着被戳脊梁骨吗?”
龚姣儿被骂得心如刀绞,黯然低下头,久久说不出话。
迟疑良久,她才艰涩地哑声道,“我会嫁的。”
一行人出来,龚家几位少主小姐们,看到淳于家大门外的金纹华车,皆是摇头一叹,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无殇坐在车内,正闭目养神。
听到车帘呼一下被掀开,一阵淡雅的香风袭来,他莞尔扬起唇角,鹰眸睁开,锁住那眸光躲闪的俏颜。
在过道里的一幕,他不是没有听到。
不想她难过,未再多言,只把她拉入怀中,轻拥着。
“看到什么了?”
她低着头,闷在他胸前,拿帕子按住两个眼窝,压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笑道,“我尚不及你聪明呢,没有看出端倪,如你所言,魔球里就是一团火,一团血腥。”
“是么?”难道,是他猜对了?
他这……算不算料事如神?
马车到了刑部门口,无殇带龚姣儿下车,让她先进去,去提刑司等着。
“我先去书房拿和那血案有关的折子。”
龚姣儿入了提刑司,向提刑官道明,奉无殇的命令,前来协助查案,便穿过冗长的冰室通道,入了停尸房。
方便追查线索,所有未结案的尸体,全部暂搁置在此处。
入了厚重的防水防腐的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陈腐之气扑面而来。
这气息并不陌生,从前吸血鬼都是这股令人厌恶作呕的气息。
但是,大家用久了除腐丸,吸血鬼们,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这般尸体般的气息。
尸体皆是仰面躺着,肌肤苍白暗灰,像安然睡着,心口却皆是有个血洞,令人毛骨悚然。
提刑官见她脸色苍白,忙道,“公主,您若是感觉不适,可以暂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