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见识了她的多疑和凶残,没有催促。
她泰然拢着裙摆,把地上的茶盅,捡起来擦拭干净,放在一旁,重又拿来一个干净的茶盅,缓缓斟满,依旧细细的品。
舞仙始终关注着她的举动,忍不住道,“你一天要喝很多杯茶吗?”
“花茶养颜美容,而水对于人类来说,就如血之于吸血鬼。”
“听说,苏锦璃也是喜欢花果茶的女子。”
锦璃淡然失笑,“溟王殿下已经贴出谕令,公告王妃娘娘已故,安女又何必把一个情敌挂在嘴边?”
“这情敌,不是一般的情敌!”
“安女高估千恨了。所有的人类女子,都深爱花茶,若安女怀疑我是苏锦璃,大可去告诉溟王,派人来验明正身……”
舞仙就站起身来,绕过桌案,“不必殿下派人,我……就可以查验!”
锦璃虽是担心她真的会查验,却依旧浅笑无惊。
“为何安女如此笃定苏锦璃没有死?”
“她当然死了,我是怕她没有死透,阴魂不散!”
偏巧,正有个阴魂不散的,包裹成粽子的吸血鬼,自外踹开了门板。
舞仙顿时脸色煞白,不禁怀疑,御蓝斯听到了刚才的话。
否则,他怎如一头抓狂的狮子,突然一脸杀气的冲进来?
舞仙心惊地躲避了他冷锐的鹰眸,忽然想到自己的脸,心惊地忙抬起袍袖捂住脸。
却意外地,感觉到脸上肌肤重生,容颜重塑,肌骨焕然一新,而本是当着眼睛的眼皮,恢复原位,下巴也完好如初……
她惊喜地摸了摸脸颊,再不急着遮挡,也顿时打消了对“神医千恨”的怀疑。
只是,体内阵阵滚烫的热流,涌动地愈加迅疾,烧灼血脉刺痛,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锦璃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站起身来,朝着御蓝斯俯首。
“殿下与安女真是恩爱,却是一会儿不见,又惦记了!”
这话似一把刀,正砍在御蓝斯的心尖上。
他强硬忍下了对舞仙的杀气,气急败坏地冲进来,红着眼睛怒声斥责。
“千恨,你这该死的女人……你到底给本王用了什么药?为何本王的体内刺痒难耐?”
“给殿下用的,都是最好的药。”锦璃如实说道。
御蓝斯冷睨她一眼,沉了沉气,才对舞仙开口,“舞仙,你怎在这里?”
舞仙仓惶应声,摸到脸上无丝毫不妥,这才转身跪下来行礼。
“刚才殿下把嫔妾推下肩辇,嫔妾摔伤了骨头,所以来让神医瞧瞧。没想到,我和神医一见如故,这会儿刚成好姐妹,顺便聊聊天,谈女儿家的心事,也请她给瞧瞧身子。”
锦璃听着她的话,不禁看了眼御蓝斯。
他不是喜欢这女人么?他与舞仙,不是旧情复燃么?
她实在想象不出,凭他绑成这个样子,是如何把舞仙推下肩辇的。
他若手臂用力,必然会牵动满身伤痛。
御蓝斯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对舞仙说道,“摔伤定然无碍,不过……瞧瞧也好,免得王宫里混入太后人,给你下了毒。”
“嫔妾正是如此顾虑呢!”
舞仙因他的关切,欢喜不已,忙起身上前,搀扶他的手臂。
“殿下体内刺痒,想必是骨头在痊愈!莫要为此事对神医发火。”
御蓝斯没想到,她竟然为锦璃说话。
“既然如此,本王就对她好一些。”
说着,他避开舞仙的碰触,堂而皇之,一步一挪朝着锦璃走过去……
锦璃忙起身让开位置,却没有上前搀扶他。
却是几个护卫忙奔过来,有人拉手臂,有人扶着后背,小心翼翼地如伺候太皇一般,让他僵挺着脊背坐下。
他坐得舒服了,才慢条斯理地邪肆开口,“本王浑身刺痒地难受,你给本王配点药。”
“殿下稍等,千恨上楼去拿药。”
舞仙却忍不住,急于寻借口告退。
御蓝斯只摆了下手,便若有所思地看向桌案上的两个茶盅。
舞仙一边走,一边无限珍惜地,抚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花容月貌。
莲央太后的心,她势在必得,也必须尽快除掉她。
楼阁内,御蓝斯瞧着舞仙在门外没了踪影,当即命令护卫们,于灵兰阁外布下结界。
他则不要任何人搀扶,一步一挪,扶着墙壁上了楼梯。
锦璃搭配好了药草,拿着药瓶走过来,正见他吃力地抬脚,迈上最后一层台阶……
那高大的身躯,经过包裹,看上像一根粗壮的白柱子。
平日里一人可扫千军万马,这会儿却不过一层楼梯,就将他累到了极限。
他扶着扶手,却还是在楼梯口上,摇摇晃晃……似要坠下去。
锦璃心头一慌,本能地奔过来,小心环住他的腰际,把他的手臂拉过肩头……
御蓝斯无奈地冷声说道,“那日,你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
“殿下不必解释。”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也早就熟知她的脾性,有些事不说清楚,她便别扭计较,耿耿于怀。
“本王不曾抱她,是她把本王的手臂拉过了肩。”
锦璃扶着他在卧房内的椅子上坐下来,把药放在他手上。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柔滑的手背,轻轻地把她拉到怀里,手臂环住她的腰际,却怕伤了她,也怕伤了自己,不敢太用力。
“锦璃……你不知我有多想你!”
抬头深邃的眸光,异样灼热,直看进她的眼底。
锦璃一眼不看他,“殿下重伤在身,还是回去好好躺着吧。这样来回挪动,骨骼会变得畸形扭曲。”
说完,她迅疾抽手,漠然躲到距离他最远的窗口处。
他明明绑成这副废人的样子,明明什么都做不了,明明不能左右她,为何还是让她莫名地,倍感压迫?
“锦璃,你过来……”
她背对着他没有动,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一双眼睛似要把她点燃。
而可恶的是,他心底所思所想,尽是曾经的缠绵悱恻,就那么强硬地沿着那股怪异的牵引之力,钻进她的脑海里。
她慌乱地按住躁动失衡的心口,看似淡漠无惊,却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眼泪落下之前,她忙按住眼窝,低哑地冷声斥道,“千恨累了,请殿下离开!”
“锦璃,本王和她没有可能,你还要本王怎样呢?”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口,自后轻轻地拥住她。
她挣扎着想逃离,已然不在乎他是否会痛,“一身脏臭,别碰我!”
肋部被她狠狠地打中,他忍痛闷哼,下巴却还是搁在她的颈窝里,贪恋地呼吸着专属她的甜蜜芬芳。
“本王还是你苏锦璃的,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这是承诺,本王不敢做一个背弃承诺的小人,有康恒和恪活生生的摆在那里,本王怎敢做那种蠢事?”
他低柔的话语,透着恳求,低柔喷薄在她耳畔。
他不愿问她的易容面具,细吻落在她的颈侧,低喃着解释,“太后比任何人都清楚,本王到底有多在乎你孩子们,本王举动稍有败露,就可能给你们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本王才允许舞仙入宫。”
“御蓝斯……你不必解释这么多。”
“父皇和皇祖父生死难料,本王派去营救的人,都被杀了,无一生还,所以……本王必须得养好身体,稳住局势,才有机会反击。璃儿,你明白吗?”
“我不想明白!”
“本王知道你已经明白。”他手指落在她的胸前,轻柔旋着圈,“这里,已经告诉本王,你不曾想过离开本王,你在乎本王的生死,你的爱不曾减少半分。”
她恨自己的妥协,忍不住气急地打开他的手,“御蓝斯,你最好马上滚!别让我后悔救你!”
他不但没有滚,反而不依不饶。
身躯虽被捆得结实,手却灵活如常。
气急败坏地嚷道,“御蓝斯,你活腻了?从我脑海里滚出去,我不要你了!”
“本王在你背后,可没在你脑子里。”他话语邪恶地柔声问,“爱妃,你是在想本王么?”
“你……”她气得喘不上气,语塞词穷,却又挣不开他的困锁。
“爱妃实在太不诚实!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不过,本王就爱极你的口是心非。”
锦璃气得抓狂,抬脚踩他的脚。
“爱妃,打是亲,骂是爱,可你也不能这样用力呀!真的,很不诚实……明明就爱本王爱到骨子里。”
这厮明明耍无赖,还跟她讲诚实?一开始躲躲闪闪的人可是他。
她羞恼地拧身,却猝然无妨,脸上的易容面具被倏然撕掉。
皮肤上刺痛,她惊得暗呼,来不及喘息,激烈狂肆的吻逼面而来……
深邃的鹰眸,邪魅半眯,好整以暇地,俯视她羞窘红透的脸儿,飞舞如丝缎的发,滚出眼角的泪花……
他知道,如此是过分了。
但是,他不能容她这样放肆的逃避。
他最怕她打定主意,因一个舞仙,远走高飞,再不肯要他。
若在平日,他早被那璨若碎钻的泪花打败,可现在,他视而不见。
“御蓝斯,放开我……”
他鹰眸陡然深红如火,紧紧抵着她的额头,不留情面地讽刺道,“千恨姑娘,你怎不叫万恨呢?”
“我对你恨之入骨,千恨足以概括一切!”
“既如此,你还是杀了本王!”
他拔下她头上的珍珠步摇簪,黑亮的长发,如黑瀑般倾散下来……
发簪放在她的掌心里,大手强硬地握住她的手,刺向自己的心口。
她没有挣扎,也吃定他不敢死。
然而,步摇簪抵在他的白衣上,见他竟不肯收住力道,白袍下透出血红。
她慌得拧动手腕,尖锐咆哮,“御蓝斯你疯了?”
“你不就是嫌本王受伤太轻么?弄那一盅血,让本王浑身刺痒,没胆子当面刺杀本王?”
他讽笑说着,另一只手强硬捏住她的下颌,“苏锦璃,你的胆子被狗吃了?嗯?”
“御蓝斯……御蓝斯……”
她恐惧地手足无措,不禁懊悔刚才与他争执。
“既然不想本王死,你到底在怨恨什么?”
“你……该死的,你又吓我!”她气怒交加地怒嚷着,心里却分明松了一口气。
他大剌剌地把手臂伸给他。
锦璃微愣,只得把他扶起来,一举一动却小心翼翼,再不敢弄疼他。
“去躺下,我给你检查一下伤势。”
他听话地随着她挪呀挪,挪到床榻上,乖乖平躺下来。
狭窄的单人床榻,他一躺下就占满。
他视线始终盯着她,见她要忙于拆解身上的一堆东西,他不耐烦地扣住她的手腕,不肯在让她忙,拉着她在身侧躺下来。
“不是累了吗?就这样睡吧。”
锦璃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死死箍住肩……
暖香在怀,什么痛呀,恼呀,烦呀,躁呀,全都不翼而飞,他忍不住扬起唇角。
锦璃却呆不住,左动右动,就是不肯停。
“本王又疼了,苏锦璃,你是故意的吗?”
她气得捶他的肩,“我不愿和你躺在一处!”
“哎呀……不好!全身痛!这回要变残废了!”
“残废你个大头鬼!我打的这里没有伤。”
“牵一发而动全身,千恨神医!”
纵然如此说着,他却吃力地牵动全身,小心面朝着她,眼看着她的眼,唇低着她的唇,两条手臂紧抱,死死赖着她不放。
“御蓝斯……”一开口,就如亲昵的吻,她唤出他的名字,便囧得说不出话。
“这样就不痛了。”
她气得怒瞪着他,真恨不能将他的脸抓花。
“爱妃,你眼睛真漂亮!”
她便无奈地闭上了眼,抬手摩挲着捂住了他的眼睛,如此,便可不见他,也不准她看自己。
掌心覆在他的眼睛上,触着温暖的肌肤,心里莫名清甜,却还是吝啬,半分思念的痕迹不肯暴露给他。
血族皇宫,花木浓密。
深不见阳的御花园,几位宫女仙娥般穿过鹅卵石路,静谧无声地入了白玉凉亭,把托盘上的各色血凝美食摆上桌案。
如云的宏大树冠,扣压着凉亭,四处光线显得异常阴沉幽冷,每一张吸血鬼的脸,越是肤白如雪,眉目诡异清冷。
立领金绣凤袍的女子,坐在白玉桌旁,在血糕摆好之后,抬起金饰满缀的素手,贵雅地轻轻一摆,示意众人退下。
众宫女行礼,齐齐告退,走在最后面的一位,走到凉亭外,忍不住回头。
莲央以纤细的小金叉,叉起一块儿玫瑰血糕,吃进口中,敏锐察觉到那宫女的视线,挑眉狐疑看过去……
宫女迅疾转头挺直脊背,疾步跟上队列。
莲央的一双眼睛,艳红妖冶,如落在雪里的玛瑙珠。
宏大的皇宫,似永远走不到边际般,叫人心里莫名发慌。
自从太后懿旨宣告,皇上重病,寂静的皇宫,便静无丝毫声响。
所有的宫人,如今只服侍莲央太后一人,却似比从前更忙碌,更压抑,更沉闷。
纵然吸血鬼都是不呼吸的,却仍是有种透不上气的错觉。
那于凉亭外回眸的宫女,在无人处落了队,轻车熟路,循着一条岔路口,朝着太后寝宫的方向走去。
在经过溟王寝宫门前时,见门是敞开的,她脚步略停,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进去。
院子里,唯有一株生长千年的橡树,是她熟悉的。
许多许多年前,她与那男子亲手栽种,并在树下牵手许诺,此生不离不弃。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能寻到八百年前的痕迹。
那时,他是整个皇宫里最善良,最懦弱,最无能的皇子,她看不到前途,于是离开。
时间却比她更残忍。
时间改变了一切,扭转了所有的局势,淡漠了曾经的感情,也改变了所有的人。
只有她没变,她还惦记着如何独霸那个男人,惦记着如何登上后位。
皇宫里的每一座寝宫,都是如此。
纵然荒寂许久,无人居住,只要主子尚健在,必得悉心清扫干净,时刻保持完美。
舞仙不知这规矩,见宫人正忙碌的修剪花草、清扫庭院与宫廊,不禁疑惑。
她走到那株橡树下,忍不住仰头……
其实,这株树也是陌生的。
她离开时,这东西还是一株小树苗。
如今每一片树叶都在风里陌生地摇摆,舞动着她看不懂的舞蹈。
修剪橡树枝的宫人看他一眼,忍不住道,“姑娘有事?”
“溟王殿下近日不来,为何花草也修剪?”
“说不定何时就来呢!姑娘没有听说么?太后娘娘,打算扶溟王殿下登基称帝,还要为溟王殿下甄选皇后。”
宫女震惊地上前几步,直盯着宫人苍白的脸,“你说什么?”
“这话可是不能再说第二遍,隔墙有耳。”
“溟王殿下答应了?”
“谁知道呢?”那宫人一边忙碌,一边絮叨说着,“溟王殿下深爱着溟王妃,如今溟王妃已故,最吸引他的,就剩了天下,有登上帝位的捷径,他能不要么?”
“可是,溟王身边有位安女舞仙,而且,他给了她等同侧妃的身份,他也爱着她……”
“舞仙?呵……溟王殿下又不是傻子,怎可能爱那个抛弃过他的女人?”
“你怎如此笃定?”
“那女人一无溟王妃的贤淑,二无溟王妃的聪慧,三无溟王妃的温柔体贴,我们可是都听说了,自从溟王殿下受伤,安女舞仙无视殿下的死活,每日就顾得买衣裳首饰,仿佛上辈子穷死的一般。”
“她只是……”她只是在寻找没有死透的苏锦璃,那怎么能叫“上辈子穷死的一般”?
“当然,那舞仙,更不如溟王妃会生孩子。自从溟王妃嫁来血族,莫说莫黎城欢喜,每次溟王妃前来这里,皇上开心,我们大家都开心。”
“哼哼……那女人已死,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宫人挑眉,这宫女是与王妃有仇么?怎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他忍不住气急地嚷道,“就算见不到,我们还是会想她。小世子和小郡主也会想念她,溟王永远不会忘记她……”
“那你就好好想吧!想死你,那女人也活不了!”
“我还就是想,你能怎么着?”宫人瞧着她的背影冷哼,“定又是一个等着爬上溟王龙榻的蠢女人!”
自从溟王妃的死讯传出,整个京城的女人都沸腾了,只等着那男子前来选妃呢!
舞仙不耐烦同他争,见殿内有宫女在清扫,她忍不住拾阶而上,进入殿内。
外殿里,布置贵雅大方,无丝毫咄咄逼人的奢华之感。
看得出,主子把舒适放在第一位。
穿过层层淡雅浅紫色珍珠绡纱帘幕,入眼是一幅巨大的画,画得是婚礼盛况,那画工精细,每一个人欢喜的神情都描绘的面面俱到。
一身大红礼服的男子,正掀开新娘的红盖头。
那凤冠下,绝世姿容赧然含笑,凤眸仰望着她的新郎,温柔的爱恋,一目了然。
他们这般相爱,舞仙早就料到。
只是,那新娘子的一双异常漂亮,似能洞穿前世今生的凤眸,亮如黑色水晶,瞧着莫名熟悉。
像谁呢?舞仙狐疑地靠近那幅画,脑海中,莫名地浮现那位神医……千恨!
她惊得一颤,旋即又打消猜测。
如果神医千恨,真的是苏锦璃,她不可能救她,相助她恢复容颜。
她走到宽大的龙榻前,崭新的喜床,似用过没几次,被褥上皆是绣着戏水鸳鸯,叫人看着厌烦。
梳妆台上,还摆着几个孩童专用的小梳子与小发饰……
她愤怒的冲过去,抓起来便要摔在地上,正从旁擦拭花瓶的宫女惊疑转头。
“这位姐姐,你想做什么?无殇世子的发饰得罪你了?”
“没有,我只是发现,这位置摆的不妥……”
“王妃娘娘就喜欢那样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