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命护卫把收集来的画纸,全部呈上去。
御蓝斯展开画纸,上面一副,一副,都是他曾遗忘的过去。
不只是锦璃讽刺的花前月下,柔情蜜意,甚至,连如何于黑棺中主转变御殊,都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画工异常精湛,无论神韵,还是线条,都足以堪称完美。
因为,这孩子……是他培养出来的。
他给他取名“殊”,当初,他认为他是他和舞仙最特殊的子嗣。
今日,御殊却特殊到,学会了拿笔杆子来诛杀他!
淳于荣看了眼御蓝斯的脸色,“殿下,太后身边的总管嬷嬷,还亲自去了衙门,要接走御殊。御殊手上有太后的免死金牌和特赦令,他以身份压制臣等,出言恶劣。特赦手令上写着,不伤人害命,不得抓捕。”
御蓝斯愤然掀了桌案,头痛地捏住额角。
太后这是拿他鲁莽愚蠢的过去,惩罚他呢?
“暂放他回去歌舞坊吧!”
“王妃娘娘若知道,恐怕又会误解的。”
“本王自会对锦璃解释,你们先退下吧。”
淳于荣出去之后,寒冽才进来,“殿下,王妃娘娘说……她正忙着!”
“忙着?她在忙什么?”
“淳于夫人一身狼狈,王妃娘娘忙着陪她更衣梳妆。”
御蓝斯无奈地沉声一叹,示意他退下。
他重新掀开画纸,舞仙和御殊的笑颜刺进眼帘内,曾经,他那样爱着她们母子……
她们残忍拒绝,抛下他,从此远走高飞。
既然相爱过,为何相杀?
那段过去,像是亡命天涯,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就被迫迎娶第一位王妃……如果那时她们回来,他定然毫不犹豫休妻,给她们应有的名分和地位。
但是现在,不可能!而且,他也不能任她们为所欲为。
“殿下!”
“盯着舞仙歌舞坊,任她们母子施展伎俩,不要阻止,本王要让天下人看清,有资格当本王王妃的,只有……苏锦璃!”
晚膳家宴,一团人围桌而坐,与平日一般,有说有笑。
大家有说有笑,看不出丝毫异样。
御胭媚画鸭子和鹌鹑的事,被大家拿来开玩笑。
南宫谨夸赞说,无殇总算能画出像样的东西。
御雪儿警告南宫谨诗画会上,不可以画太好。
淳于缦则鼓励夫君要尽力而为,不可以被别人比下去……
康邕和王绮茹坐于主位上,被孩子们逗得欢颜大悦。
锦璃坐在母亲身边,刻意避开了御蓝斯,与他隔着整整一张桌子的距离。
御蓝斯眸光始终盯着她,眉心焦灼凝着。
无奈,今日他一直锲而不舍,在寻找机会解释,她却不肯给。
这小女子与他捉迷藏成瘾似地,他去寝宫,她则去了凉亭,他去了凉亭,她又去膳房……一天到晚,她身边绕满了大大小小的人,却唯独没有他的位置。
他知道现在解释已然太晚,他该在御之煌送她蝶恋花簪时,就坦白一切。
可他还是想对她说清楚,他现在已经对舞仙和御殊已心灰意冷,而且,八百年之前,比前世今生更遥远!
但是眼前,满桌环绕,孩子们喧闹,苏锦煜,御胭媚,王绮茹、康邕,弥里,凌一,南宫恪都在,他再不好开口提及舞仙。
康邕和蔼笑道,“璃儿,很久没听你弹琴了,自从来了,也不曾见你摸过琴。大家都在,不如给我们弹一曲助兴。”
“好。”锦璃笑着起身,鹅蛋脸上,眉目清朗,却寻不到丝毫愁色。
御蓝斯担心地忙开口,“锦璃,你不累么?”
她搅着帕子,低垂眼眸不看他,“还好,一首曲子也不费力。”
谢天谢地,她竟还是与他说话的。
青丹忙拿来古琴,命人摆好琴架。
御蓝斯见锦璃起身,瞬间飞移绕过了桌案,帮她拉开椅子。
锦璃失笑,“殿下不必如此。”
苏锦煜不羁地打趣,“是呀,老夫老妻,无事献什么殷勤?”
御雪儿忍不住道,“七哥这是心虚赔罪呢!”
“心虚什么?”王绮茹狐疑,不禁怀疑,御蓝斯做了什么对不起女儿的事。
“没事,母妃多虑了!”锦璃宽慰着,如往常一样,娇嗔地看了眼御蓝斯。“都怪你,好好地不坐着,过来我这里做甚?”
温柔的眸光,似水般清甜,柔情蜜意都包含其中,这一刻,看不出丝毫裂痕。
御蓝斯脸色映在艳丽丝亮的栗发下,愈加苍白。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一直在痛……如此微笑,不过是演戏罢了。
锦璃在琴架前坐下来,水葱似地指轻轻按在琴弦上,静停如花。
她略倾身,俯视琴弦,与衣袍同色的步摇簪上,垂下水滴形的玉坠,轻轻地在脸前摇曳,似一滴雨,似一滴泪,衬得肌肤剔透如玉。
绝美的唇角,灵慧浅扬一抹笑,她抬眸对康邕道,“父皇,璃儿今日新作一首歌曲,叫《盛世无争》,弹给您听听?”
御蓝斯无声一叹。她今日一直疲惫于心痛,何来的心思作曲唱歌?
不过,说到唱歌,平日只听她刺绣时偶尔哼一曲,不曾认真欣赏过,不由好奇。
康邕笑道,“璃儿的曲子素来不俗,单听这名字,朕也得听!”
“恐怕父皇误会了,璃儿这一曲是独为阿溟一人所作。”
康邕看向御蓝斯,却并没有太诧异,“哈哈哈……你们这一对儿……”
锦璃笑而不语,却没有多看御蓝斯。
苏锦煜隔着位子,捶了下御蓝斯的肩。
“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若我有这写曲的本事,也为胭媚写一曲。”
御蓝斯怔然僵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猜测,她是要借这一曲,表明态度。
《盛世无争》的乐声从琴弦流淌,却非气势磅礴的,起初是欢快轻盈的节奏,然而,渐趋展开,却荡气回肠,血雨腥风暗藏……
“他傲骨诞世,风华绝代,锦衣貂裘。
他年少轻狂,沉溺风月,醉卧温柔。
无奈乱世倾覆,流水无情,离恨别仇。
琼碎玉裂,云飞雾散,望不尽殊途。
血染长阶,孤寂呼啸,黑暗中独行煎熬。
恩仇如潮,他自笑傲,宏愿不休。
弹指,撑起天一角。
策马,踏遍沙场风霜。
从此,脱胎换了骨。
江山万里,非他莫属,更惹红颜乱轻忧。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因缘错。
梦里蝴蝶,瑶云花阁,断情崖下三生结。
本只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无奈烟尘迭起,江山风雨骤。
冤冤因果,春花秋月,皆能化成刺骨愁。
日月暗涌,烈酒伴殇,生何欢死亦何苦。
何惧刀霜,何惧冷刃,傲骨早被血浸透。
倾尽天下,覆没黄沙,缠绵生死不相负。”
婉转清雅的歌声落,曲声幽幽尽,端坐在高背椅上的御蓝斯,莫名地泪流满面。
盛世无争,她只争他一人!
下一瞬,蓝袍俊影,闪电般,冲动地到了琴架前,将单薄的娇躯紧紧拥在怀里……健硕的身躯竟在颤抖不止。
锦璃哽咽拥紧他,动容轻唤,“阿溟……”
“璃儿,谢谢你的‘倾尽天下,覆没黄沙,缠绵生死不相负’。”
满桌人疑惑不解,面面相觑,看着两人相拥而泣,有人笑,有人打趣,却也……有人痛不欲生。
浅饮一口血酒,他站起身来,低沉地对御蓝斯开口。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御蓝斯捧住锦璃的脸儿,激动地轻吻她浅扬的唇,拇指疼惜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
“妖精,你今儿可吓坏本王了……”
锦璃因他夸张的嗔怪,破涕为笑。
“在你眼里,我苏锦璃是斤斤计较的人么?”
若真去较真,恐怕非得把他让给那女子了,可她怎舍得?
她为他做过傻事,疯狂过,尝尽生死磨难,甚至黑杉岭和沙漠也闯了一次,而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始终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所以,她绝不做傻事。
她要留住他,为自己,为孩子们,牢牢的抱紧他,死也不放手!
说话间,她也拉着袍袖给他擦泪,忍不住催促道,“去吧!弥里可能有事问你。”
御蓝斯出去之际,听到御胭媚正暧昧地打趣锦璃。
“锦璃,你好本事,难怪老七对你死心塌地的。”
他死心塌地了吗?他的心里独被她塞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而已。
宫廊下,灯影明亮,廊下雪白的石柱泛出莹莹光华。
弥里在前疾步走到了宫廊拐角处,御蓝斯随在后面,见他停下,他也停下。
弥里封了结界,才恼怒转身开口。
“锦璃为何莫名其妙给你写那首曲子?”
“这是我和锦璃之间的事。”
“听说,刑部抓了一个八百岁的小鬼,竟不到一个时辰又放了。怎么?莫黎城的律法,竟宽容到如此地步了?”
“那孩子有太后的免死金牌和特赦令,宫里的总管嬷嬷,邓嬷嬷亲自过来接了去。”
弥里挑眉,“这么说,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御蓝斯叹了口气,走到廊檐处,眸光复杂地远眺着夜空。“本王正在想法子。”
弥里讽笑挑眉,他不相信,一枚免死金牌,能挡得住这个曾下令屠尽西部六城的男子。
恐怕真正挡住的,是他对那孩子不为人知的父子之情。
“锦璃顾虑到那是你和你心爱女子的子嗣,不准我和凌一去伤他,也不准我们去杀曾经和你两情相悦的舞仙。御蓝斯,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会伤害锦璃的。”
弥里的怒火再也羁压不住,忍不住抬手直指他的侧脸,“你已经伤了她!”
“就算我伤了她,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