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我们要出去歌舞坊,你要不要一起去?”
“歌舞坊?”无殇转头寻孙嬷嬷和青丹的踪影,见青丹在廊下朝这边看过来,忙道,“那好像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淳于羿牵住他的小手,“那歌舞坊不同,演得都是最美的故事,跳得是最高雅的舞,而且歌舞坊的坊主,是云游过天下的美人儿,绝非一般风尘女子。”
无殇前儿刚受罚,再不敢出丝毫纰漏。
父王这个时辰正在巡城,牵引敏锐,万一他去了歌舞坊,正被抓当场,就不是挨师祖十鞭子那么简单了。
“我不去,你们去吧。我要去找哥哥。”说完,他就跑去了堂内。
御雪儿和淳于羿相视一笑,就牵着手出门上了马车。
正堂里,坐满了人,正在打趣南宫谨和淳于缦这对儿小夫妻,大家见无殇铁青着小脸儿奔进来,便都收敛了笑。
南宫谨担心地把他揽在怀里,“无殇,谁欺负你了?”
无殇就看向龚许氏,气怒交加的说,“是龚姣儿!她不让我玩滑梯!”
于是,龚许氏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这一日,龚姣儿挨打了,而且,恨透了告状的苏无殇。
莫黎城主街,御蓝斯与往常一样,率领一队护卫,穿过主街。
因他每日单独抽出一两个时辰巡城,这座城才会臣民安和,冤杀奇少,井然有序。
只是,在某些看不到的地方,总有污秽暗藏。
想到锦璃今儿上午会与王绮茹前往王氏锦缎,他忍不住看向那个方向,又估摸了时辰,晌午,该是能与她一起用午膳,但愿,这个时辰,不要出什么乱子。
另一条路上,并行巡逻的护卫,飞身越过一派楼阁,落在了御蓝斯的马前。
御蓝斯迅疾拉住缰绳,“说!”
“殿下,在舞仙歌舞坊内,散发出浓烈的血腥腐臭之气,护卫进去搜索,那坊主自称曾当过殿下的安女,身份非凡,执意阻拦,还说,没有殿下谕令,不得擅自搜查。”
“舞仙歌舞坊?”
御蓝斯紧拉住马缰绳,鹰眸复杂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护卫……
护卫疑惑抬头探看他的神情,“殿下……”
“那歌舞坊是何时开的?”
“就在不久前,街头巷尾都知道这坊主乃是一奇人,传说她云游天下八百年,学习过世间各地的舞蹈,不少男子慕名而来,就为一堵她的风采。”
御蓝斯唇角清冷扬起一抹苦笑,手伸向后面。
后面的护卫,忙递上一纸谕令到他手上。
跪在地上的护卫忙起身,“殿下,您不亲自过去吗?”
深冷的棕眸陡然爆发一股凶冷的杀气,“这等小事,还需要本王亲自过问么?要你们有什么用?”
护卫不敢再多言,忙接了谕令去了歌舞坊。
御蓝斯策马继续前行,却忍不住加快了速度……
他每日查看户部名册,过目新开设的店家名称。
当看到这店的坊主名叫“舞仙”时,只是付之一笑,以为是寻常女子舞姿高超,自封的。
没想到……竟真的是她!他的安女……这等血族皇宫里,独有的不同寻常的封号。
第一次,他在街头策马疾驰,想要逃开什么。
然而,不管他如何行善,不管如何做,都无法改变他是吸血鬼的事实,都难逃吸血鬼的厄运诅咒。
淳于家的第三十公子华车,正在舞仙歌舞坊门前停下。
御雪儿和淳于羿下来马车,见四周都是护卫,两人相视,不禁心头发怵。
御雪儿祈祷着,不要撞见她的七哥,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不想辜负淳于羿的一番好意……
嫣红的纱袍拂过地面,她刚买过门槛,就听得堂内舞台上的女子对护卫统领咆哮。
“只是一纸谕令么?御蓝斯,他就这么不想见我?我是他的安女,我伺候过他两百年……两百年,你们知道有多久吗?足够一个人类活两辈子的!”
御雪儿收住脚步,娇小的身体颤抖起来,不敢想象,她家七嫂听到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护卫统领血眸冷怒,在台上怒声呵斥。
“舞仙坊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那血腥之气涉及人命,我们有权直接将你押往刑场。”
那女子绝美的一张脸,艳若仙女,却一笑起来,就扭曲狰狞,獠牙凸在唇角,冷如鬼魅。
她一身雪白的衣袍,拧身一转,风骨冷傲,舞雪如梦,惊艳的姿态,让在场每一位男子都怔愣。
御雪儿恍然失笑,这女子,不知是用什么样的话语欺骗了淳于羿,让她来,不过是不择手段地,想见到七哥吧!
“御蓝斯不来,你们可以直接把我押去刑场。我不信,因为八百年前的一句话,他能恨我一辈子!”
护卫统领勃然大怒,“押下她,严搜!”
淳于羿上前来,“雪儿,我们先离开吧!”
御雪儿心痛地握住双拳,反手打开他的手,嘲讽嗤笑出声。
“淳于羿,我当你找了个多好的人,给我当师父呢!竟是妄想爬上我七哥床榻的贱女人!”
那女子已然气急地咆哮着,在舞台上只听到,稚嫩的童音发出的“贱女人”三个字。
她看向门口,就见一个身穿红色纱袍的小女孩,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过来。
那俏美的模样,不过八岁,圆胖的脸儿,圆胖的身型,惊艳地可爱,出尘脱俗,只是闪亮的眸子闪烁着一股清寒之气,叫人隐约不寒而栗。
“御雪儿?”女子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冲下来,激动到她面前,“你来了!”
“舞仙坊主,容我问你一句,你何时开设的这里?”
舞仙顿时收敛戾气,“已有半月。”
“也就是说,是皇祖母得知我七嫂从狼族安然返回之后,你来的此处!”
舞仙失笑,“我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你可以听不懂,不过你这歌舞坊创建的日期,可是写在了户部的册子上,我相信七哥每日查看城中开设的商家名单,定然早就看到了你的名字。”
舞仙笑着,却笑得惶恐,眼底的红光几乎压抑不住,“公主是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舞仙这个名字,该是我皇祖母赐给你的吧?”
“宫里的人都说,之煌皇兄的安女叫做花仙,皇祖母就爱取一些出尘脱俗的名字,媚惑人心,可惜,那花仙最终被之煌皇兄玩腻了,剁碎了,喂了狼狗,骨头都没剩。”
舞仙惊颤起来,因为她亲眼见到了那样的场面。而且,那花仙是她的好姐妹。
“我七哥虽是心善,却并非不杀人,他前阵子刚下令,屠杀了西部六城所有的人,所以,你若求死,别做的太过,免得,连一具全尸都找不到!”
舞仙突然揪住了御雪儿的胸襟,“公主这是在下战书,还是好心警告我?”
御雪儿无惧地挥着小鬼爪,在她手臂上抓住几道伤口,强硬将她打开。
“只要你是皇祖母的人,只要你伤我七嫂,你就是我的敌人,因为七嫂曾救过我的命!你敢伤她,我先杀你!”
淳于羿担心地上前来拉住御雪儿,“雪儿……”
御雪儿愤然挥开他的手,对舞仙说道,“你也不必再弄这些血腥伎俩,扰我七哥安宁,否则,我一把火给你烧了这歌舞坊。”
舞仙愤然抹掉眼角的泪,气得浑身颤抖,“御蓝斯是为我才建的莫黎城,你七嫂算个什么东西?”
片刻后,护卫撤离。
御雪儿问了护卫里面的情形,因他们没有抓到把柄,不禁失望。
坐在马车上,淳于羿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雪儿,对不起……”
“如果不想还你新出嫁的妹妹家破人亡,你最好和我一起想法子杀了舞仙!”
“为什么?”
“你最好别问!”
御雪儿在岔路口就下了车,让淳于羿回去看好南宫谨和苏无殇。她则独自奔回了皇宫。
锦璃正陪母亲,在王氏锦缎的雅间里喝茶。
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忙推窗看向楼下。
谁这么嚣张?大白天地,竟在路上策马奔驰?
那马蹄声就在楼下戛然而止,金甲紫袍的英伟身姿下马,猝然不见了踪影。
锦璃疑惑,那身影是……她家夫君?
门板轰然打开,爆响声震耳欲聋,御蓝斯出现在门外,视线急迫地锁定了坐在窗前的鹅黄的倩影。
她坐在阳光里,周身似能散发出莹黄的阳光,顷刻间,让他恐慌的心安静下来。
锦璃担心地看着他,无法分辨,那两扇可怜的门板是被踹开的,还是被他强大的真气冲开的。
“阿溟,发生什么事么?”
御蓝斯挣扎着从她担心的凤眸上移开视线,对王绮茹凝眉微俯首。
“皇贵妃恕罪,我有急事要单独对锦璃说,我让寒冽暂先送您回宫!”
“哦,好……”
“阿溟,你怎么了……嗯?”她手贴上他的额头,“不舒服么?”
椅子又碰倒桌案……
桌案上的杯盘茶盅,摔了一地。
门外,怕女儿受委屈的王绮茹,听得那声音惊得一颤,忙转身下楼去了。
“阿溟,是谁让你这样痛苦?告诉我……”
他疯狂地举动微停,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难过与爱怜。
“苏锦璃,不要离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只这一个字,对他来说,比得了天下更重要,也比得了天下,更让他满足。
难道……他这样失控,是因为……一个女子?
她迷惘容颜,红嫩娇艳,探究的率真神情,楚楚动人。
他这样子状似睡着,然而抚在她背上的手,去还在轻轻游走……享受着肌肤的细腻柔滑。
“阿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没事!只是忽然想你,所以回来。”
她没有戳穿他,也怕惹出他的痛,聪明地适可而止。
他又道,“睡一会儿,陪我去巡城。”
“我……可以么?你不是不喜欢我出去见人么?”
“我只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心中只有一个苏锦璃。”他在她额上轻吻,“孩子们下午才回去,我们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好,我愿意和你一起做任何事。”
他獠牙咔……细微一声,蹿出唇角,吓得她忍不住惊笑。
他却咬了自己的手指,递到她唇边,如逗弄娇憨的猫儿,让她吸取上面晶莹的艳红,腰身微动,再次惹她轻喘娇嚷。
这一天,似又回到最初的热恋,绚烂的夏日,意外的,变得凉爽宜人。
他策马拥着她赏遍莫黎城,又穿过繁花似锦的花果街,入了镜水城。
这座被众人期待的翡翠之城,已见雏形。
御蓝斯给她一一介绍,哪里是王宫,哪里是酒肆,哪里是珠宝街……
碰巧,御之煌运送翡翠抵达了镜水城,整座城鞭炮齐响,百姓们夹道相迎。
御之煌领首在前,抵达镜水城的宫衙门前,不禁意外于众人的热情。
看到锦璃挽着御蓝斯的手,与众人一并迎上来,忽觉一路艰险微不足道。
他下马冲过来之际,御蓝斯迅速拥锦璃在怀,似生怕怀中女子飞跑一般,疏离客气地对御之煌道,“皇兄,一路辛苦。”
“老七,你这是讽刺我干不得重活呢?”
御之煌看他一眼,视线就落在锦璃倾城绝美的笑颜上。
她水眸弯弯如月,那眸光,似两束幽幽的月光,让人瞧着心底涟漪微悸。
“锦璃,忘了对你说恭喜。我离开时,你的眼睛还看不到呢!”
“多谢之煌皇兄。”锦璃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再也没抬脸儿。
“不谢!不谢!”
他看着她失了神,被御蓝斯打了下肩膀,猛然惊醒过来,忽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红锦长方锦盒。
“这是在玉波城路边看到的,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是打眼一瞧,觉得适合你,就买下来。你和老七成婚时,我只顾得捣乱,忘了给你们贺礼,这个当是补上了。”
御蓝斯想拒绝的,众目睽睽,御之煌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若不允许锦璃接下,反显得他小肚鸡肠。
锦璃看他,见他点头,才对御之煌道谢,并接过礼盒。
御之煌分明是松了一口气,眸光却陡然狐狸般邪魅,忙怂恿催促。
“打开来看看!”
锦璃尴尬地打开锦盒,樱唇不禁微抿。
好精致的小东西!
御蓝斯却眸光深冷一暗,唇角溢出一抹杀气。
“皇兄,很会选礼物。”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
御之煌不羁吟诗,笑纳了他那一缕杀气。
“八百年前,老七你可是这样赞美过某一位女子!称她是牡丹国色!”
锦璃听得出,他们这话里有话。
八百年前,一位女子……
似有不少故事包含其中。
心里沉重一痛,倍感无力,她双腿几乎站不住。
浅扬唇角的笑颜,却静无波澜。
世间所有女子,天性都爱美。
首饰,衣袍,花朵,亦或一条流水般的丝带,一抹淡雅的色彩,总能如梦一般,打了前世今生的印痕,叫人眼前赫然一亮,似曾相识,似一见钟情。
可她苏锦璃,独钟情于荷花,静静挺立,与世无争。
她央求御蓝斯在书房内养荷花锦鲤,他不曾说过什么,就默默养了。
池上芙蕖净少情……池中的荷花,清雅洁净,缺少了情韵么?
原来,他竟是……这样认为的。
而这盒子里,是一支美丽的蝶恋牡丹,的确是国色天香,别有一番风韵。
红玛瑙的牡丹,每一片花瓣厚薄均匀,晶莹剔透,花瓣的形状与纹路栩栩如生。
细细的金丝,缀了颗颗珍珠,在花瓣间,随着她拿起来,珍珠颤巍巍的动,似花朵散发的芬芳,凝成的香粒。
整个花朵,与她的掌心一般大。
而落在花朵一侧的凤尾蝶,以黄玉珠和粉色珊瑚珠穿成,蝶翼蹁跹,异常惊艳。
在场这么多人,个个都是活了千百年的人精,怕是都看出来了。
这东西,无论是成色,颜色搭配,还是精湛的手工,都绝非凡品。就算不是价值万金,却也绝非路边随手就能买到的。
锦璃心底起了厌烦,只看两眼,就收起锦盒。
她对御之煌颔首道谢,“锦璃很喜欢,皇兄费心了。”
“从前,老七送过一支一模一样的给别人,听说,那女子来了莫黎城。我怕有心人拿这些事,大做文章,你心里会不舒服,特意补送你。”
四周惊起一片涟漪,有人窃窃私语。
锦璃仿佛被人捅了一刀,身子微颤,强忍着没有躲开御蓝斯的碰触。
御蓝斯冷怒低沉呵斥,“皇兄,你胡言乱语什么?不要无中生有!”
“老七,你何必躲躲闪闪的?小心锦璃又让你跪搓衣板。”御之煌静赏锦璃深藏惊痛的凤眸,故作担心地轻唤,“丝丝……”
锦璃已然寻不到自己的声音,“哎!”这一声,低哑难辨,艰涩地似耗费了百年之力。
“别难过,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都过去了。”御之煌冰冷的手,就安慰拍在她肩上。
隔着衣袍,锦璃只觉得那冰冷的触感,凉透了身骨。
真正让她凉透身骨的,却并非是这只手,而是……御蓝斯的隐瞒。
她已然清楚,他上午的失控,定是因为那女子。
“璃儿,别听他瞎说。”
御蓝斯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临时起意,“恪,去你新开的酒楼,给皇兄接风洗尘。”
御之煌嚷道,“那里没有美人我可不去……”
众人哄笑,锦璃堆上笑,扬起唇角,却暗暗地,欲哭无泪。
因酒楼尚未正式开张,牌子也没挂。
满城的百姓却已然口口相传,这酒楼里的酒水和菜肴最好的。
宏大的楼阁,中空挑高,内里上下十层,宏大辉煌,天顶上的水晶天窗,可见满天繁星。
一个巨大的吊灯从那天窗下直垂到二层的位置,像是一个倒扣的塔,上面点缀着颗颗夜明珠,映得满室亮如白昼。
此处是不经营歌舞的,掌柜得了南宫恪的颜色,特别请了舞姬过来,拼桌铺毯,作为舞台,为大家助兴。
锦璃想一个人静静,就独自登上楼梯,挨层参观。
她实难想象,南宫恪也能成为酒楼老板。
这楼阁上下,没有半分属于他的痕迹。
富丽繁华,与一般酒楼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装点华丽些。
前世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此生他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如此两类,皆是不染铜臭。
如今是落地成凡胎,入了朝堂,当了城主,日理万机,也接了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