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伸过桌案,把她的笔和黄历都拿开,将她戴满护甲套与戒指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然而,太多的缀饰,硌着他的掌心,他完全触不到她的肌肤,就连她的手背上,都被网状的金手链覆盖。
这感觉,如两人之间早已暗生的隔阂,因为御尊,因为从前的种种,因为御蓝斯,御穹,因为现在的太多琐事,她近在咫尺,却离得他,越来越远。
他暗生一股挫败感,不知如何才能把她冰冷的手捂热,也不知,才能劝她放下那些纠结。
“莲央,溟儿既邀请你来参加谨儿的婚礼,他心里还是敬重你的。”
“哼哼,他是做给大家看罢了!把我们安排在宫外,无异于昭告天下,我这个皇祖母,已经不在他心里。”
“我们可以尽力弥补!”御风说道,“溟儿的马车这就入城,你可以先召他过来,亲人没有隔夜仇的。”
莲央笃定的摇头,重又拿起笔,写下几个日期。
心里暗定主意,将南宫谨的婚期,延后两个月。
“溟儿不会原谅我的,狼王和轩辕苍,释放锦璃和苏锦煜一家回来,溟儿定然已经恨透了我。”
“莲央,你这话何意?”
御风想到刚才臣子在门外的话,惊疑微怔。
“狼王软禁锦璃和溟儿,引苏锦煜不得不带妻儿前去自投罗网……和你有关?还是这一切压根儿就是你的意思?”
“难道我不该这样做吗?”
“莲央,你到底做了什么?”
莲央因他斥责的口气恼怒,一把拂掉了桌案上的满盛着血液茶盅。
御风震惊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莲央,你是因为失去儿孙们的心,所以,这样报复那个失去双眼的可怜女子?”
妆容精致的芙蓉面苍白如纸,她厉声的驳斥,却坚定如铁。
“哀家没有报复,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御风气结失笑,何为应该?“若你这样容不下苏锦璃,从前便不该让溟儿娶她!”
“从前,那丫头是九命真凤……不能不娶!”
御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不再是九命真凤,且成了一个废人,所以,就可以丢弃了?”
“哀家没有丢弃她,哀家给她令选了一个深爱着她的男子!”
“莲央,为何你会变成这样?”御风勃然大怒地咆哮,“她是你孙儿最爱的女人,你竟然谈妥条件,像是出卖一件物品般,将她卖给狼族?”
莲央却不认为这是一场交易,她安排得天衣无缝。
“在信里,哀家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凭着他们对溟儿和苏锦煜等人的救命之恩,溟儿定然不会与他们硬拼。苏锦璃给他们,那孩子的命也送给他们,两族的规矩也不能乱,事情结束,就放溟儿回来。”
御风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异常陌生。
是因为,他在皇陵里沉睡太久的缘故吗?
当初,她执意接受肃娴的孩子,他可以理解,甚至不惜一切地帮她。
可他想不通,她为何容不得苏锦璃,容不得苏梵那个刚刚满月的小婴儿。
吸血鬼与狼族长存于世,两族融合在所难免。
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苏锦煜和御胭媚却绝不是第一对儿。
那些相爱至深,违逆两族规矩的恋人,有些相约逃去西域,有些远游他乡,只要能在一起,他们颠沛流离亦是幸福。
而那样的混血儿,就算有的长大成人,也默默安宁,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他相信,苏梵体内有着与苏锦煜和苏锦璃相同的血,他将来,定然会成为对血族有利的栋梁之才。
“莲央,狼王和穹,既然容得下溟儿和恪儿,就断然不会伤害苏梵。再说,苏锦煜和御胭媚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们没有罪,孩子也无辜,为何非要杀他们呢?”
“风,你认为哀家残忍?”
“我……”御风不希望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但,事实如此。她的所作所为,让他哑口无言。
“狼人和吸血鬼生出的怪物,迟早会弄得天下大乱,将来,是血族吞没了狼族,还是狼族灭了血族?先祖定下如此规矩,不是没有道理的。”
御风从没有认为,这样该死的道理,有道理。
从前的他,便不是恪守规矩之人,否则,他也不会她。
对于狼族与血族将来会如何,他也懒得去关心。
“莲央,穹儿让我从坟墓里出来,是想让我们在一起,他想弥补我们失去的过去,如果你觉得那些毫无道理的琐事,比我更重要,我们就此结束吧。”
莲央挑眉冷睨他一眼,“为何结束?就因为我伤害了苏锦璃和一个孩子?”
“一个女子,可以丑陋,可以骄纵,可以刁蛮,可以惹人厌,但是,她不可以不善良!”
说完,他悲恸地转身,走向门口。
冗长的栗色发丝拖曳于后,如沉淀万年的血与伤,压抑地令人心骨刺痛。
莲央站起身来,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她是血族太后,至高无上,难道连处死一个不该存在的婴儿的权利都没有吗?同样的,她也可以将一个看着碍眼、且不听她管教的女子,踢出皇族!
御风离开许久。
她才起身走出去,却不是去追御风。
蓝紫色的花树簇拥的宽阔大道上,溟王华车缓缓驶来,抵达了溟王宫,却难入宫门。
京城来的文武官员与皇亲,列队整齐地堵在宫门外……
乐正夕早早收到御蓝斯的密令,应了他的要求,不带人迎驾,不惊动任何人,他身为溟王宫总管,却无权驱赶这些文武官员。
眼见着马车停下,他忙命护卫列队路两旁,快步迎上前,愧疚地双膝跪地。
“属下该死,不能为殿下分忧!还请殿下责罚!”
乐正夕正请罪。
他身后,黑压压轰然跪了一地……那些官员与皇亲们俯首贴地,齐声高呼,“恳请溟王殿下休弃无眼妖女苏锦璃!”
无眼妖女?御蓝斯在车内听到这呼声,勃然大怒,煞然掀开车帘。
贵雅俊艳的紫袍身躯,瞬间立在了车辕上,煞气瞬间迸射,震慑满场。
唰……他腰间的龙鳍长剑出鞘,于阳光下,拧手一个霸气四射的剑花,左手潇洒托住了沉重的剑身,拇指刮在剑刃上,锋芒莹白锐利,划得肌肤丝丝作痛……
因为太久没有这剑杀人,他实在担心剑刃会钝了。
如今看来,还好!
宏大的栗色羽翼,仿佛两片巨大云,恢弘张开,飞身而起。
艳若倾世昙花的俊颜,于半空里沁出邪魅的冷笑,他俯视着众官员,漫不经心地问。
“众爱卿这是何意?”
洛丞相忙道,“殿下,臣等这也是为殿下好。”
“为本王好,就是让本王休掉本王最爱的女子?”
“殿下身为血族最有望成为储君的皇子,应当以国事为重,且迎娶对血族皇室有利的女子为正妻。苏锦璃双眼已盲,不但再也配不上殿下,竟还与轩辕苍暧昧不明……理当休弃!”
御蓝斯缓缓地飞身落下,龙鳍长剑也落在他的脖颈上。
“洛丞相,若本王说,你家的洛清露,不配当溟王妃,你还如此坚持么?”
“臣……”
剑已经架在脖子上,他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御蓝斯冷笑,“怎说不出话了?原来,你这所谓的大义,竟是妄想当本王的岳父么?”
俊伟的身躯背后,脚步声徐缓,轻柔一声低唤,引得百官震惊抬头看去。
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衣带飘飞,步步生莲,那倾城仙姿,似有圣光环绕周身。
她……她不但有眼,而且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那眼神妩媚动人,似能勾魂摄魄一般,叫人不敢多看。
“阿溟,别这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大家可能误听了什么谣言。我苏锦璃血肉凡胎,怎是无眼妖女呢?”
说着,她就问脸色恐惧的洛丞相,“丞相,你看我像无眼妖女么?”
御蓝斯身躯僵到了极点,开始颤抖,却没有勇气回头。
洛丞相却惶恐地道,“王妃娘娘当然不是无眼妖女,是臣等……罪该万死。”
御蓝斯惊讶于他的答案,这才转头看锦璃……
半月长行,他不曾与她同乘一辆马车,也不曾与她说过话,甚至不曾与她同宿于一间房,也……不曾听到她的一句示好的言语。
到现在,他脑子里都是她与轩辕苍相拥的一幕……
更可恶的是,这些人竟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他御蓝斯,容不得别人如此肆无忌惮的窥视,更容不得别人骂她是“无眼妖女”,她本就因为眼睛而自卑,刚才这番话,她听在耳中,不知要如何痛。
她已然重伤到如此地步,这些人竟还是不肯放过她,他必须杀一儆百!
然而,他的手腕上,素手温柔落下,洁净透明的甲,水葱似地指,惊艳地仿佛能开出秀雅无双的兰花。
他看到的却是,她明眸如水……
双瞳深邃,闪耀着千种琉璃般的光芒,瞳仁如两丸黑色水晶,灵慧狡黠,又如两汪深潭,映满斑斓的星辉,且浅含温柔的笑意。
他惊喜愕然的俊颜,就清晰的映在上面,害他心脏漏跳好几拍。
绝美的鹅蛋脸,因这双眼睛,璨然生辉,她全部的情愫与想念,毫无保留地袒露眼底,肆无忌惮直冲撞他的心口。
他恍然失神,半晌,寻不到声音与呼吸,她似乎……比从前更美了几分。
或许,她不曾改变过,是他太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睛,才会生出错觉。
从前,她闷在黑暗里,他悬在心门外,纵仍是如从前般相爱不移,亲密无间,却仿佛是在捉迷藏,两人皆是小心翼翼。
趁着他惊愕之际,锦璃夺了他的长剑,奈何她使出全部力气,却仍是提不动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