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这么和无殇较劲儿,难怪锦璃喜欢她呢!
无殇就在圈里站起来,霸气四射地警告其他妄想逃跑的“小鸡”,“都老实呆着,不准乱跑,否则,全部做成炒鸡!”
无殇见父王还蹲在一旁看,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父王,你不要在这儿和我说话,一不留神,我的小鸡都会跑掉的。”
御蓝斯顿觉落了满鼻子灰。
他在儿子们眼里,可素来是无所不能的神祗呀!竟然……被嫌弃了?
“你们继续玩!不过,对女孩们客气点,别用蛮力!”
无殇虽小,却心思剔透,顿时明白,父王指的女孩……是龚姣儿。
自从抢糕点开始,他和龚姣儿就结了仇,也厮打惯了,他才不会客气哩!
当然,这小丫头也从来没和他客气过,上次玩滑梯,便是各种堵……气得他差点想杀人放火。
御蓝斯摸了摸龚姣儿的头,给小丫头略整了下歪斜的小花袍,赞赏笑了笑,才去寻他的王妃。
后院里,花木葱茏。
莹白的凉亭四周,碧荫如画,红纱飘渺,溪流淙淙。
流水带起的凉气,清爽宜人,四周除了花香,还有女子淡雅的脂粉香,那幽幽馨香,弥漫在风里,整个花园都因此而变得温馨。
相较于前院的喧闹,这里倒是安静宜人的。孩子们偶尔传来的嬉闹声,也成了最完美的点缀。
锦璃坐在亭下的贵妃椅上,正给淳于夫人和龚许氏讲解双面绣的技巧。
三个女子轻声慢语,丝毫没有惊扰一旁摇篮内安睡的一对儿小郡主。
虽然锦璃眼睛看不到,手指却纤巧灵敏,指尖摩挲着绣案,飞针走线,精准而细密。
不过片刻,就绣出了一片蝴蝶的翅膀,虽然只是单一的粉色,却惊艳绝妙。
淳于夫人是一袭内敛稳重的酒红锦袍,与锦璃并坐于贵妃椅。
龚许氏则是奢华的孔雀蓝金纹纱袍,正坐在绣案对面的软凳上。
两人观赏着绣纹,皆是忍不住啧啧惊叹。
她们甚至没有注意到,亭子外,御蓝斯比她们更惊讶。
锦璃手上未曾停顿,优雅微俯腰身。
螓首侧髻秀雅如缎,以一支鹅黄牡丹发簪绾着,似慵懒随意的打扮,却贵雅惊艳。
一身鹅黄蛟绡纱袍,蝶袖束腰,明丽娇艳如春晓之花,肌肤被衬得羊脂玉般莹润艳美,吹弹可破。
御蓝斯看着她,忽忘了此来的目的,一身疲乏与焦躁,莫名烟消云散,却也莫名觉得似又有许久不曾好好与锦璃说过话。
相较之下,他竟比不得这两位常来相伴她解闷的女子。
锦璃嗅到了熟悉的龙涎香,心口微暖,指尖捏着绣花针,惊喜笑问,“阿溟,你在那里?”
淳于夫人和龚许氏微怔,忙看向凉亭入口,可不是呢!殿下似站在那边已瞧了许久。
“王妃娘娘这鼻子耳朵,竟是比眼睛还灵!”淳于夫人打趣说着,和龚许氏忙起身行礼。
不等她们开口,御蓝斯便抬手示意她们免礼。
“两位夫人不只相伴王妃有功,两位郡主顺利诞生,亦是多亏了二位对本王传授经验。自今日起,皆封淑人。本王已经让龚荀准备赐封事宜。”
两女子欣喜相视,淳于夫人道谢殿下隆恩,龚许氏却道愧不敢当。
锦璃听得两女子的话,心底百感交集。
几声环佩耳坠叮当之后,确定她们起身,她才开口。
“殿下严刑峻法,赏罚也素来分明。殿下既如此封赏,两位姐姐便是应得的。该惭愧的,是锦璃。前些日子,锦璃兀自伤神伤心,未能顾及两位姐姐的感受,这封赏,殿下也正好代锦璃赔礼了!”
龚许氏上前握住锦璃的手,不禁眼眶灼红。
这柔弱善良的女子,不曾教训过她什么,更不曾对她做什么,说什么,却无形中,就让她变了一个人。
漫长的生命,似因此才变得圆满完整。
她不只是懂了疼惜孩子们,还与淳于夫人一样,敛去了一身吸血鬼的戾气,平和欢笑,夫君也因她的改变惊喜,比从前待她更温柔。
如今又得封诰命夫人,夫家荣耀,她更欢喜。
“娘娘与我们既称姐妹,再别说这些。我们平时闲着,故意来烦娘娘呢!”
锦璃轻握她的手,听得御蓝斯叫青丹和小莲,知道他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她松开了龚许氏,淳于夫人却凑到耳边,对她暧昧嘀咕了两句。
御蓝斯命青丹等人,带两位淑人和孩子们暂去偏殿歇息,并传令膳房安排午膳。
他转过身来,就见锦璃面红耳赤,微低着脸儿,不知在想什么。
花园里,顷刻间剩了夫妻两人,前远中,孩子们的欢笑也消失。
御蓝斯在锦璃身边坐下,忍不住摸了摸绣案上的半片蝴蝶翅膀。
刚才他也听了讲解,瞧着不难。
一抹笑意,染透深邃的鹰眸,拿惯了刀剑笔杆的手,捏起绣花针,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绣案上扎了两下,细细地拉过线。
顿时,漂亮的蝴蝶翅膀失了美感。
这可是绣花……文武百官最不齿的,而且,锦璃眼睛看不到,竟也能做到,明明很简单呀!
怎到了他手上,就比写字还难?
所幸她看不到,不然定会笑他。
听得绣案被移到了一边去,锦璃顿生狐疑,手就往身边摩挲。
“阿溟,你在做什么呢?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咳咳……是!”
做了坏事的吸血鬼,心虚地忙靠近她,大掌握住她的手,把一份圣旨放在她掌心上。
“父皇给女儿们赐了名字,并大赦天下,减赋六年。”
两个小娃儿的诞生能福及百姓,这是何等恩宠?
锦璃熟读过血族史书,清楚记得,血族皇嗣中,只有御蓝斯出生时,减赋一年。
血族王御穹,这是要让血族臣民感恩于两位小郡主的临世,让他们知晓,这两个娃儿,是血族福星。
锦璃摸了摸圣旨,激动地又摸到身侧的大手,与他十指相扣。
“名字是什么?”
“琴,瑟。”
锦璃连叹三声好,“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御蓝斯微怔,心口乍然甜暖四溢。
她跟随他受尽坎坷,竟还能以“静好”来形容?
与她相扣的手微一用力,娇柔的身子,被扯进宽阔温暖的怀里……
她脸儿撞在他的胸膛上,稳健的心跳声,霸道地撼动了耳膜。
她的心脉,不经意间追逐了他的步调。
她警告自己不要哭……哭得样子太难看,更不想混合药汁的血泪,弄脏他簇新的王袍。
然而,鼻翼却难抑酸涩,眼眶更是灼痛刺痒。
这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在乎,愧疚,心痛,难过,以及强烈的爱恋与感动。
纵然天天相见,朝夕相处,她还是好想对他说一句。
“我想你!”
“既如此,便结同心,尽此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生死不离。”
她抬手臂,环住他坚实的腰际,不禁因他的誓言而悸动。
活了千年的吸血鬼,心底埋藏了太多沧桑与恐惧,也看过太多无常。
他们不相信誓言,更怕自己许下之后,便会在漫长的生命里违逆,因此不肯轻易许下。
他既对她如此说,必是能做到的。
她忍不住仰头吻他。
“阿溟……你……”
“爱妃,你冷落本王太久了!”
怨怼地口气深沉邪魅,让她哑然。
惊觉纱袍倾散,她素手忙扣住他的手腕,赧然咬着唇提醒,“孩子……”
“早就被青丹她们抱走了!”
“唔……你不忙?”
“忙,但是……不想去!”
一朵鹅黄的牡丹,蓦然委地。
她不确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也不知,他是否正在看自己。
抚于肌肤的风里,水汽渐浓,也起了凉意,四处虫鸣幽幽,显然亦是入了夜。
而她和他……还挤在狭窄的贵妃椅上。
但是,这一刻,他慵懒眯着鹰眸,分毫不想动。
凉亭顶上夜明珠的光下,她半趴在他身上的身子,完全变成了粉红色,显然这小女子是在回味什么。
在她囧成虾子之际,他适时发出声响,低哑地,“咳……”
她似受了惊吓的鹿儿,忙拢着一把头发挡在脸前,掩耳盗铃地慌乱装睡,却压根儿忘了,自己脸上蒙着丝带,她睁眼闭眼,他都是看不到的。
“璃儿,饿了吗?”
活动太剧烈,她体力已然消耗殆尽。
“去用膳?”
他忍笑,扶着她坐好,瞬间自己穿好了衣袍,然后拿了她的衣袍,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帮她穿回。
她自始至终鼓着腮儿,囧得抬不起头。
因为,清楚地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在身子上邪肆地来回打量。
她只期望他能快点,快点,再快点……
平日这吸血鬼穿衣服,都是咻……咻……瞬间穿好,怎给她穿就这样乌龟爬一般?
“阿溟,你快点……也好穿你自己的。”
“本王已经穿好了。”
凉飕飕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她气恼地顿时鼓起腮儿,不满意他这样看她,而她却看不到他。
伸手一抬,却摸到他扬着的唇,“阿溟,你……你是在偷笑吗?”
俊颜顿时破功,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本王只是忍不住。”
这是肃娴给她下的毒所致,没错,可伏瀛却扭曲地将这解释为天谴。
却也的确奇怪。
凭南宫恪医治这么久,她竟也不见起色。
老天倒真会惩罚,看着他这样子,他比她更痛百倍千倍。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碰触她的脸儿,拇指抚过她的眼窝处,疼惜地恳求,“璃儿,快点好起来。”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好的。”
她摸了摸发髻,确定没有不妥之处,素手精准地挽住他的手臂,随着他起身走出凉亭。
不想他再多想眼疾之事,她便转移话题,故意噎他一句。
“父皇赐名既是琴瑟,必然琴为长,瑟为幼。那天你接生,恐怕只顾得我和女儿的生死,这会儿你可还分得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呃……”问题终于来了!
这狡猾的小女子,真会给他出难题耶!
某吸血鬼心虚地呼出一口气,口气平和地笑道,“本王当然记得!”
“真的记得?”
尽管这回答足够坚定,她还是不信。
其实,她早就在怀疑这件事。
每次两个女儿抱到面前来,她问嬷嬷们,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嬷嬷们支支吾吾,不敢敢妄加回答,可见是罪魁祸首……孩子们的父亲,都搞糊涂了。
入得殿内,晚膳正好摆上桌案。
锦璃嗅到饭菜香气,顿时明白,某只吸血鬼是顾及到她肚子饿,特意在这个时间回来。
苏无殇和南宫谨,早早就被伏瀛召了去。
小哥俩近来养成了习惯,饭后必要看书习字,且伏瀛点了头,他们才被放回来睡觉。
在桌案旁坐下来,锦璃当即就让嬷嬷们把女儿抱过来。
两个嬷嬷抱着两位小郡主上前,一左一右到锦璃近前。
锦璃摸到了两个女儿的小手。
两个小丫头似知道娘亲有话要说,小手有力地紧紧抓住娘亲的手指。
“阿溟,你现在告诉我,哪个是琴儿,哪个是瑟儿?”
既然左为大,那边是左边的吧。
御蓝斯毫不犹豫,伸手握住她的左手,“这个是琴儿,瑟儿是右边这个。”
“你确定?”
不确定,也就得这么定了。不然,还能如何?
还好,她看不到,不然面对她一双水灵澄澈的大眼睛,他定要愧疚去趴在地上找地缝了!
锦璃却并没有再为此较真。
她命孙嬷嬷去把梳妆台那边,把抽屉里的两个避毒玉珠串成的手链拿来。
“阿溟,这两个小手链是我早就备好的,都加了小金锁。你以真气在金锁上分别刻上她们的名字,如此一人戴一个,免得你再弄混,也方便嬷嬷们辨认。”
“爱妃考虑极是!”
素来精明神武的溟王殿下,如此一声赞叹出口,才惊觉自己中计。
锦璃粉润的唇儿微抿,默然含笑,温柔如水,似不曾注意到他的窘迫。
白皙修长的指尖刺出一道艳红的真气,金锁上火花闪耀,琴瑟二字,瞬间刻好。
他托住她伸来的手背,两条手链放在她的掌心上。“上面的是琴儿的,下面的是瑟儿的。”
锦璃细细地摩挲了上面的字,一横一竖,清晰印在心底。
莫名地,想到从前,御蓝斯在瑶云阁画那副画的情景。
那一幅有她和南宫恪、南宫谨的画……
他爱上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前世今生,牵连复杂,且前世的夫与子,与他也有难解的关系。
此刻想来,她仍是猜不透他看到那幅画时,是怎样的心情。
也因此,不忍取笑他的粗心大意。
他的字与画都如其人,潇洒绝美,艳绝天下。
这两个字,搭配这金锁,定然绝美。
可惜,她看不到,也无从猜测……何时才能看到。
这种处于黑暗中的感觉,痛不欲生。
御蓝斯看出她神情不对,剑眉微凛,不由担心。
“我没事。”她哑声应着,旋即扬起唇角。
金锁戴在两个女儿的小手腕上,脑海中想象着胖乎乎的白润小手儿,细致娇艳的手链,金灿灿的锁儿……却不管如何努力,她还是想象不出,女儿的容貌如何。
日子静如流水,正印了那句,琴瑟和谐,莫不静好。
御蓝斯依旧日理万机,昼夜却判若两人。
百官皆因溟王殿下越来越冰冷暴躁的脾气,噤若寒蝉。
然而,晚上他却热情如火,对娇妻宠怜呵护,无微不至。
伏瀛每日来,对锦璃承禀,南宫谨的武功,兵法,医术皆有进益,直夸赞他天资聪颖,更胜从前的御蓝斯与南宫恪。
吸血鬼娃娃,比人类孩童长得快,小小的苏无殇,已然能写出笔画简单的字,说话走路,也愈加利落。
淳于夫人和龚许氏的刺绣更是突飞猛进……
淳于缦摔断的手臂,已然完全康复,且在学堂里比武,颇受师父赞誉。
就连素来神勇如男孩的龚姣儿,也能随着琴声,跳出简单的舞步……惊得整座莫黎城都在晃动。
而镜水城四通八达的道路已然全部修好,楼阁亦是平地而起。
锦璃日思夜想,蓦然发现,没有进步地,只有自己。
南宫恪甚至用了世间最罕见最名贵的药草,御蓝斯派人去域外寻来专门医治眼睛的名医,她的一双眼睛,却仍是毫无起色。
若在平日还好,一旦伤神落泪,眼底必刺痛难忍。
她不得不瞒着御蓝斯,暂停所有的药物。
两个女儿得以赐名,依血族宫规礼俗,当以十二日为“小满月”,宴请皇亲国戚与百官,让两位小郡主得臣民参拜。
锦璃自史书上见过,御蓝斯却只字不提。
无殇出生之时,她正从狼族赶回大齐,当时的她被催眠而失忆,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生过娃儿……那满月酒,百日宴,也不曾在意过。
今时不同,她是溟王妃,皇族之媳,该恪守的规矩与礼俗,都当奉行遵守。
怀有女儿之后,她把规矩都记在心里,生怕错漏一点,引得皇族的长辈们怨言载道。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她竭力保持耐心,静候御蓝斯的安排。
却是眼见着小满月过去,半月过去,大满月也将至……
大满月,更胜小满月。因涉及溟王宫的颜面,更是重中之重。
血族王与朝中官员,必然也有抵达恭贺的,万不能倏忽懈怠。
就算御蓝斯忙碌不迭,忘记了。
掌管礼部的龚荀,也应当向御蓝斯奏请才是。
然而,大满月过了一日又一日,锦璃也不曾听御蓝斯提起半个字。
那素来睿智绝顶的男子,是真的忘记了?
他的臣子、属下,皆是心细如发,莫黎城大小事务,他们都搁在心里,从不曾出过纰漏。
两个女儿之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担心他有更重要的事忙,锦璃不便直接追问。
于是,趁着早朝结束,她等在长阶下,让孙嬷嬷叫住了龚荀。
龚荀隐约猜到她的来意,到了肩辇跟前,硬着头皮直接开口。
“王妃娘娘,殿下说,小满月,大满月,百日宴之事,都暂且不做考虑,等娘娘的眼疾何时痊愈,何时再补喜宴。”
肩辇内,长久无言。
龚荀抬头,看了眼在金纱后惊艳如莲的倩影,担心她胡思乱想,忙小心翼翼地安慰,“殿下疼惜王妃娘娘,定是不希望娘娘蒙着眼睛面对众人。”
锦璃一身月白无袖的丝袍,衬得脸儿愈加苍白,肌肤与眼睛上月白的丝带,几乎同色。
她揪着帕子,哽咽地深重呼出一口气。
“是我倏忽,竟只顾得溟王宫的颜面,皇族的礼俗……”
她如此蒙着眼睛,如何匹配他这般完美的男子?
溟王殿下只手可平天下,实在不该……有位瞎子王妃。
她看不到他和孩子们,也就此……成了他的耻辱。
这生不如死的感觉,却又说不得。
更恐怖的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知要熬到何时何日,才能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