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尚未献艺的家眷们,也因为御蓝斯的到来,兴致高涨。
然而,众人沉在精彩的歌舞中时,却发现溟王和溟王妃,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
太后寝帐外,里里外外,环绕三层护卫。
一身金甲的统领,朝着艳若仙侣的夫妻二人,俯首跪地。
“太后格外叮嘱,任何人不得打扰审问,殿下和王妃也不得入内。卑职是奉命行事,还请溟王殿下与王妃娘娘恕罪!”
御蓝斯尝试探听,却发现,结界严密。
锦璃也听不到帐内的任何动静,不禁叹了口气。
“阿溟算了,可能皇祖母是有其他的事单独问康悦。”
“可能是与康悦的转变者有关!她血液的气息很熟悉,与御尊的血液相近,却又并不完全相同。”
锦璃被他扣着手儿,只随着他的步子远离太后寝帐,一颗心全系于这个诡谲的话题上,却没有发觉,这并不是去晚宴的路。
凭她对吸血鬼的了解,实在难解其中的微妙。
御蓝斯却深谙其中的秘密,只怕是皇陵里又跑出一位万年妖孽。
他一番不动声色的深思,便俯首凑到锦璃耳畔,“璃儿,你可放下了?”
“什么?”她一头雾水地抬头看他。
她霎时心如鹿撞,红了脸颊。仿佛刚陷入青**恋的女孩。
他说放下……原来是指……
“你该不会是……还在生本王的气吧?”
“所以,本王更该以身相许感谢爱妃的默契演戏。”
“呃?”她默契什么了?怎就值得他以身相许?
他环住她腰际,一直往前。
她知道,目的地是专属他们的寝帐,因此耳根脸颊也红透。
夜,突然变得异常甜暖。
碧草芬芳,林木清幽,晚宴的曲声悠扬环绕,觥筹交错声,就随着那曲调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人。
她在他怀里羞窘慌乱,喘不上气。
听得一队护卫步履整齐地过来,她忙从他怀里拧身挣逃,在他的手身来之前,与他十指相扣,顺便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便依了她,鹰眸里黑暗邪魅熠亮,唇角噙着的宠溺微笑,不禁感慨一叹。
“嗯……”脑海顿时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心儿便熏陶陶地沉沉下坠,双腿虚软地忙推开他,却反而害的自己差点跌倒。
“又变笨了!”
“御蓝斯,你敢说我笨?”
她恼羞捶他,却没打着。
他爽朗大笑着跑开,偷到了糖果的孩子般洒脱不羁,俊秀的身躯一跃一跳,就忽然不见了踪迹,忽然又现身于她面前。
她追不上他,心底的失落,酸楚,疼痛,爱恋,浑成复杂的一团,忽高忽低,百感交集。
到了营帐前,他一闪,游龙般入了帐内,不见踪影。
她脚步倏然止住,站在篝火跳跃的光影里,望着那厚重的帘幕,进退维谷。
地上纤柔的影子细细拉长,落在了遥远的一处。
脑海中,那一晚,她辗转难眠,等他归来,却听到他与舞姬在晚宴上的欢笑,还有,前世,她与康恒痛苦的纠葛……他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她害怕,有朝一日,他们会用彼此不堪的记忆,来刺伤对方。
隔了帐帘,她在外痛苦徘徊。
他在内,如受伤的兽,溺在寂静的黑暗里,颓然瘫坐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她的爱……
帐内憋闷,他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在认识锦璃之前,他便是如此,在人前光鲜,是血族王最爱的儿子,在人后,却独自沉溺黑暗舔舐伤口。
前面,还有许多许多艰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勾心斗角中厮杀多久。
或许,突然有一日,就倒下去,再也站不起。
而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帐帘的缝隙外,那一抹静雅出尘的水墨荷花锦袍,在夜风里美丽飞扬,淡淡的荷香飘渺散开,见她转了身,似要远离,他心底的痛,陡然爆发成汹涌的怒。
帐帘呼啸,他冲了出去,怒声嘶吼。
“苏锦璃,难道本王给你的爱,不足以磨平那人给你的伤么?还是,你觉得本王比你更脏?”
她缩着肩,愧疚地不知所措,也没有勇气转身看他。
“阿溟,我还没有考虑清楚,对不起……”
“若你真的如此嫌恶,大可以把孩子打掉,远走高飞,抛下所有的烦扰,从此云游山外。你再不必在乎谁会嫌弃你,谁会在乎你的过去,谁的过去复杂地让你恐惧!”
她仿佛被人击中后心,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打湿满襟,声音也痛地低哑颤抖。
“如果你期望我这样做,我会的。”
说完,她迈开脚步朝前走……
“该死的,你要去哪儿?站住!”
他低咒一声,追上去自后抱紧她,前倾的身躯冲撞得她差点跌趴在地上。
他吻痛了她,咬痛了她,故意让她铭记这痛。
“苏锦璃,你敢杀了本王的孪生女儿?你敢杀了你自己?你是要害死本王?嗯?”
“阿溟……”脖颈细微的痛,刺了骨,她恐慌不安,清楚地知道,他獠牙正刮划在肌肤上,惊得不敢稍动。
单薄的娇躯如一只秀美的鹿儿,被怒火狂肆的雄狮掳劫,入了黑暗的寝帐。
帐内的鹅黄纱幔辨不清颜色,在半空里,因疾风而飘渺跌宕。
狭长的凤眸,沉沉眯着,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内疚和无奈。
“璃儿,刚才……疼么?”
两个吸血鬼嬷嬷,都是太后精挑细选的,尤其耐心,且极善行事。
她们选了恰到好处的时间,抱着两位小世子,在帐外开口。
“殿下,两位小世子睡着了,要安置在哪座寝帐?”
“抱进来吧!”
说话间,御蓝斯迅速给锦璃穿上了睡袍,自己也瞬间穿戴整齐。
两个嬷嬷进来时,寝帐内亮了灯,四处已恢复一片整洁,一股风回旋而去,带走了暧昧的气息。
看御蓝斯忙碌着拿披风披在身上,命嬷嬷把两个儿子放在身边来,锦璃不禁疑惑。
“你……你要出去?”
她慵懒挪动身子,从软榻上坐起,长发丝缎般流泻到于身后……
两个嬷嬷见状,识趣地告退,也去歇息了。
欣赏着她极力掩藏不舍的脸儿,深邃的眸光里,闪烁着轻灼的笑,似欢悦,似玩味,似满足。
“天亮之前就回来。”他必须去皇陵内查看一番,辨清康悦的转变者是敌是友。
锦璃担心地揪着锦被,忍不住问,“去哪儿?”
“只是出去看看,康悦被抓,她的转变者定然在猎场外游荡,我若确定那人无害,就马上回来。”
她躲避了他的眸光,还是忍不住多嘴。
“那……小心。”
他走到帐门口,手抓住了帐帘,却挣扎片刻,又急迫折回来,大手霸道地箍住她的后颈将她揽向自己,深重痴缠一吻,久久不肯放开。
她忍不住跪起,身子轻轻送进他怀里,手臂攀住了他的脖颈,宽阔的金色护肩上,纹路诡艳,硌了娇嫩的手臂,却未察觉到疼。
良久,他才松开她,扶着她躺下,一手帮她揉着手臂,一手轻抚着她的发丝,让她闭上眼睛。
“睡吧,我在这里等你睡着再离开。”
她扣住他的手,按在腹部,这才安然闭上眼睛。
她知道,他出去,并非只是巡视这样简单……想必,事情急迫,才会不得不半夜启程。
可,到底是什么事,非要在这种境况下抛下她?
于是,她只能这样装睡。
他坐在软榻旁的地毯上,轻抚着她的头,确定她和孩子们睡得安稳,才满足地起身离开。
御蓝斯走出寝帐片刻,锦璃便悄悄起身,迅速裹上披风,跟了出去。
果然,他出了御营的大门,展翅飞向高空,朝着北方去了。
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她尽量不去猜测,却还是忍不住,追着奔跑了许久。
若他要寻找猎场附近的一只吸血鬼,需要费那么远么?
她不安地跑,看着他在天空里越飞越高,也不禁越跑越快……
而这一幕,就与她的前一世重合。
她怀着南宫谨的时候,在某一个深夜里,南宫恪弃了她,振翅高飞而去。
他说,有军政要处理,等不得。
可是,她追着他,一直奔到了玉鳞江边,看到他飞落到一个飘着女子歌声的大船上……他去私会佟诗灵。
她警告自己,御蓝斯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不放心地一直往前追。
丑时的夜风,夹杂着浓重的雾气,冷得沁骨。
她以吸血鬼的速度,追着御蓝斯奔跑许久。
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然在一处密林中。
四周是植物的清新与一股浓重陈腐之气,这里有吸血鬼!
她惊慌地环顾四周,却不见来时的路,裙摆已经被露水打湿了大片。
她疲累地瘫坐在地上,忍不住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这样跟踪御蓝斯是不对的,他若知道,一定会伤心失望……她该马上回去,躺在床上,乖乖陪着两个儿子,等他回来。
理顺了心绪,她忙又站起身来,抹掉了眼泪,打起精神寻找来时的路,却发现,四周站了五个黑袍吸血鬼。
显然,他们是群居于山林中的,三男两女,周身皆是散漫的狂杀之气,血红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仿佛十束鬼火。
“美人儿,大半夜地乱跑什么呢?”
一个女子说话间,倏然欺进了眼前。
锦璃惊得迅速后退,本能地往头上去摸银簪,才发现自己是散着头发出来的,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便是眉心里莹白的宝石花钿。
另一个女子也上前来,凑到她颈间,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好香甜的血液,这等甜蜜,我还是第一次嗅到。”
两人前后夹击,锦璃进退无路,恐惧地往掌中凝聚真气,真气却不听使唤。
她记得,上次御蓝斯相助她发功时,就是从手臂汇聚到掌心的……
可她发了几次,竟也发不出,只急出一身冷汗。
几个人看着她滑稽的样子狞笑起来,一个男子冲上前来,勾住了她的发丝。
“你们喝她的血,我要她的身子。这等仙姿,可是世间罕见!”
“我先!”那男子被另一个男子打飞。
“她是我的!”最后一个男子冲过来扯住了锦璃的手腕,“你们忘了,谁才是真正的老大吗?”
锦璃就像是一只被群狼撕扯的兔儿,惊慌地尖叫挣扎。
眼前獠牙森白,几双血眸欺进,锦璃恐惧地握住拳头,又挥又打……
突然,一个阴沉低哑的声音,从树冠上传来,“放开她!”
几个吸血鬼警惕地迅疾仰头,嘶叫着四散防卫。
锦璃也仰头看向树冠,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突然,她身边的一个男子不见了踪影,一股风迎面扑来,掀了她的发丝和披风……
她恐惧地双臂环住身子,蹲缩在地上,本能地护住腹部。
却尚未缓过神来,就发现,四周已然没了人。
“姑娘,你有孕在身,不该四处乱跑,回家去吧。”
锦璃分辨不清,那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忙站起身来,警惕防备着。
“我……我迷路了。”她惊魂未定,声音还在抖。
忽然,一股怪异的风袭来。
她不禁后退一步,后腰上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稳住了她的腰际,分寸掌控恰到好处,只为免她踩到裙裾。
她忙拧身转向来人,迅速提着裙裾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见他没有欺近半步,她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刚才多谢你救我。”
她想看清他,瞪大眼睛,却看不清,他脸前似有一团神秘的雾堆积着。
“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无名无姓,四处流离,你就叫我恩人吧。”
“我想去麓山猎场,恩人能否送我一程?”
“正巧,我也要去。”男子平举手臂,“你的速度没我的快,免你跟得吃力,我得抱着你。”
“那……那多谢恩人。”
“你不必恐惧,我不会伤害你。”
“多谢。”
男子打横抱起她,不禁因她近在眼前的惊世姿容与甜蜜气息,心神一震。那五个吸血鬼说对了,果然,是世间罕见的。
可惜,他有原则,不碰孕妇。
可惜,他赶去麓山猎场,得去救那个刚转变的子嗣……
不过瞬间,就到了御营外。
锦璃被他放下之后,借着御营的光,才看清他的容貌。
这男子有一头美丽的栗色长发,长长地,拖曳到了地面上行,妖冷异常。
他的眉眼竟是与御尊有几分相似,然而,五官也更加深刻英俊,因为长久的流浪与天生的不羁,一举一动,都优雅而散漫,似无人能惊动他的情绪。
但是,他的一身衣袍,却褴褛破烂,仿佛许多年没有更换过。
正在锦璃想问他为何来麓山猎场时,就有一股冷风突然袭来。
男子波澜无惊,将锦璃护在身后,精准捕捉到来人的方向。
“珈玉妃?”他念出来人的名字。
珈玉妃带着御月崖停下,眸光狐疑地打量着男子,“翱王……御风?”
锦璃因这称谓,震惊地后退了两步。披风微动,一身芬芳就在夜风里弥漫开。
她看过血族的史书,清楚地知道,翱王御风是御尊曾经最忌惮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只是,关于翱王的所有史书,在御尊登基之后,全部被焚烧,流传于后世的,少之又少。
因此,这男子无丰功伟绩,被世人颂扬,无子嗣后代,继承封邑,他独剩下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似被世人遗忘了,除了此刻的珈玉妃,再无人提及。
他如此凭空出现,不知要搅起怎样的风浪。
御月崖只是轻蔑看了眼男子的衣袍,因嗅到空气里的香甜,眸光惊讶地绕到了男子身侧,视线落在锦璃身上,不禁冷笑两声。
“哈哈!我当溟王妃苏锦璃,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子,想不到竟是大半夜地跑出来私会男人?”
珈玉妃不禁气恼于孙儿的口没遮拦,挥手一掌,便打在御月崖脸上。
“上次被这小人差点害死?你竟还没得教训么?”
御月崖只得闭嘴低头。
御风不禁*看了眼锦璃,不明白她为何被骂“小人”。
她逆光而立,出尘脱俗,眉心一点莹亮,艳若倾世神女,这静雅如仙的气韵,却是连他也不禁恍惚了。
但他相信,这女子天性仁善,否则,她血液的气息,不会如此纯净甜美。
“珈玉妃,你认识这女子么?她迷路深山,我把她送回来的。”
“是,她是莲央的孙媳,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女子。”
珈玉妃堆上笑来,对衣衫褴褛的御风郑重且万分客气颔首。
“翱王此来,想必是来探望莲央姐姐的吧?如今,她已经是太后,又和太皇子嗣成群,恐怕……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她……过得好吗?”
“当然不好,太皇前阵子宠幸思允妃,所以……唉!”珈玉妃巧妙地顿了话音。
这一叹,引得御风惊痛交加,竟生生往前迈了一步。
锦璃不动声色地听着,并没有打算插话。
她却一眼看出,御风……是爱着莲央的,恐怕御尊焚毁有关他的史书,都与莲央太后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