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你脸色不好。”
“嗯。”他闭上眼睛,还是紧抱着她不放,没有再追究她的躲避。
锦璃轻轻回抱着他,手儿轻抚他的脊背。
那张字条上写了什么?他对寒冽说了什么?他又对南宫恪和国师下了什么命令?
为何他竟如此悲伤?
若罚他跪搓衣板,这吸血鬼这样隐瞒她,跪上一辈子也跪不完呐!
两个时辰后……
皇宫门外,所有前去狩猎的皇亲贵胄,文武官员,轰然跪拜俯首,先恭送太皇与太后登上华车。
御尊示意众人平身,忽然想起什么,他视线看向一排皇孙之首,落在御蓝斯身上。
如今,他是唯一一位,得封王的皇孙。
这封号,王位,自是名副其实,但他这胆大妄为的手段,也着实让满朝震惊。
锦璃跪在御蓝斯身侧,察觉到那杀气阴冷的视线,不禁扣紧了御蓝斯的手。
蝶袖束腰的鹅黄色水墨荷花锦袍,因筋骨轻颤,精致典雅的绣文,在阳光下辉映着王妃头冠,闪耀明灭。
纵然如此惊恐之态,依然艳惊天下。
与锦璃相反,御蓝斯却是对太皇与太后的内敛恭顺,滴水不漏。
若倾世昙花的俊颜,微漾一抹浅笑,泰然从容,仙魔般俊秀的身躯,紫袍华贵,艳逸倾城,在一群皇孙之中,一身冷酷威严的气韵,卓尔不凡。
他一手环住爱妻的后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拇指安抚地摩挲两下她的手背。
他俯首,对御尊笑道,“皇祖父,您有话吩咐孙儿?”
御尊走到他和锦璃近前,阴沉地压低声音。
“康恒呢?怎一去不返不见踪影?如今锦璃已安然无恙,你也该信守承诺,别忘了你曾答应过朕什么!”
“皇祖父,记性这东西,是代代遗传的。您若记得,您在溟王宫时,答应过皇祖母什么,孙儿便记得给您的承诺!”
御尊不可置信地威严冷怒仰首。
仿佛他脸上生生挨了一巴掌,那一仰,似被打仰过去的。
御蓝斯一眼不看他,只瞧着地面说道,“若皇祖父没有其他吩咐,就请上车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锦璃不敢抬头,这样近的距离,她分明已感觉到,御尊狂冷悍猛的杀气隐隐爆发,直透了袍服,冰冻了肌骨
心口憋闷地剧痛,御尊转身的一刻,她听到御蓝斯俯首耳畔,柔声提醒。
“爱妃,呼吸。”
呼吸?她听话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息着,大气不敢出。
阳光明明这样暖,她却冷得双腿打颤,站不稳。
“没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御尊那妖冷如浓血的暗红龙袍身影走远,她整个身子虚脱在御蓝斯怀里。
御蓝斯迅速打横抱起她,不等众人缓过神来,就走向他特别命人单独备好的华车。
于是史官们跟随臣列中,在史册上狠狠记下一笔。
“狩猎启程之际,尊帝与溟王交谈,尊帝愠怒,溟王倨傲无礼,祖孙俩不欢而散,溟王不等尊帝登车,便宠溺王妃苏锦璃,抱其先上车。”
后来,这几位史官皆是被……满门抄斩。
御尊在华车前,伸手本要搀扶莲央的手肘……
莲央挥袖一扬,打开了他的手。
御穹和御之煌见这一幕,担心地忙上前,“母后……”
“哀家还没有老得需要人搀扶,都退下!”
御蓝斯和锦璃的华车那边,南宫恪经过时,停住脚步。
“哥……既然锦璃不舒服,让谨儿和无殇随我乘一辆车吧。”
御蓝斯便把南宫谨牵出车帘,待他把南宫谨抱到扯下,又从车内抱过无殇给他。
南宫恪接过无殇时,把一瓶药塞在御蓝斯的掌心里。
兄弟俩凝重交换了神色,一个入了车内,一个带孩子走向队伍后面。
冗长的皇家礼队,浩浩荡荡驶出城门,前往麓山猎场。
百姓们夹道观望,无不恭敬跪地,却皆是忍不住好奇地,在车队中搜寻那轰动天下的九命真凤。
听说,那女子姿容惊艳天下。
听说,那女子惹溟王苦等三世。
听说,那女子惊艳一曲,惹狼王废后。
听说,那女子身兼两国公主,如今又是溟王妃。
听说,那女子前世的前世是恪皇子的皇后,还隔世带来个得血族王与狼王宠爱的儿子。
听说,那女子又为溟王孕育一对儿孪生女儿……
如此传奇女子,得见一眼,三生有幸。
当然皇族古礼到底是与百姓无关,臣民言论,素来都是无影无形的刀剑,某些人收了银子,变卖唇舌,拿言辞杀人,亦是逼不得已。
事实上,他们是打心底里,尊敬那位莫黎城主溟王殿下,当然,也期望他一家和乐。
领首在前的,是一队开道金甲护卫。
第一辆金纱华车内,端坐的便是太皇与太后。
两人貌合神离,如两尊雕塑般惊艳,冷傲,亦冷漠。
史册记在,尊帝独宠珈玉妃与庸西王,百姓们心知肚明。
第二辆,红纱华车上,便是两位太妃。
那衣袍皆是花枝招展,妆容浓艳,竟是比花楼女子更招摇。
那姿容,唉!啧啧!相较于太后的绝世姿容,可是差远了。
第三辆,皇帝御穹与芹妃,御雪儿,看似像是寻常的一家三口。
穹帝温雅绝伦,美艳惊人,芹妃闲雅端丽,挑不出错漏,呃……还有御雪儿这胖公主……他们看腻了,早都就看腻了。
过,过,过……快点过,他们期待的是第四辆!
溟王一家四口!
但是,那马车是怎么回事?
这马车宽大的实在不像话!更可恶的是,车上竟不是垂纱?而是厚到不透光的锦缎?
“溟王殿下,别太小气了!”
“我们只是一睹王妃花容,不会吃了她。”
“只看看小世子也好呀!”
百姓们急了,民怨乍起,有人跪不住了。
宽大如房的华车两旁,竟是有二十个金甲护卫,严密防守,不得任何人靠近。
车里传来女子无奈地叹息。
“阿溟,我就说要和大家用同样的马车嘛!现在大家都骂你是小气鬼。”
一只仿佛能开绽出花朵的手儿,伸出车帘。
甜如蜜的浓烈香气,陡然弥漫来开,那珍珠粉的指甲,映衬着羊脂玉似的肌肤,吹弹可破,似能沁出晶莹的水珠儿。
眼见着那绣着祥云的车帘要掀开,车帘陡然一阵激烈的晃动。
随即,有女子细微嘤声传来,“不要……外面都是人!”
围观的人,霎时忘了反应,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马车。
他们冰冷的血液开始沸腾,那娇喘声挠了心尖,他们就盼着帘幕突然掀起,得见暧昧惊魂的一幕,却……
“谁叫他们当初反对我们成婚?不给看!一个个嗜血刁民,看本王的王妃,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龌龊事儿!”
“我们现在是夫妻,你怎还记仇?”
那女子的声音,如挥展的丝缎,温柔清凉,飘展开,似有七彩光华回旋半空。
“阿溟,听说你今早严令灵邺城的百姓迁入莫黎城,闹得一群百姓在街上大哭?”
“本王有仇必报!让他们哭去!”
百姓们欲哭无泪,巴巴地瞪着眼,目送那辆遮盖严实的华车远去……
第五辆,御之煌及其四位侍妾,不好看!
第六辆,是南宫恪与御蔷,还有两个小娃儿。
倒是那位银发皇子,生生把他身边的御蔷公主,衬得黯然失色了。
那两个小娃儿……难道,难道……
一个双眸如点漆,五官惊艳,足以令天地失色,黑亮的乌发透着栗色的神秘光氲,银袍胜雪,出尘脱俗。
令一个长得白胖可爱,头上束着栗色朝天辫,那绝美的五官,萌态可掬,竟是要把人美哭了,真真像极了溟王殿下。
这两个娃娃的香气,竟与刚才马车里飘出来的香气相似。
百姓们突然疯狂起来,一个个尖叫着,惊笑着,潮水般,拥近这辆华车。
南宫恪不悦皱眉。
御蔷则兴奋不已。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喜欢她,但是,怎么回事呀?怎有人却把自己的女儿突然抛向车子来?
那抛女儿过来的女子,疯狂地嚷道,“小世子,那是我家闺女,我不要了,你拿去当宫女吧!送给你啦!”
南宫谨崩溃地拂额,自然是不会接那丫头。他心里还惦记着莫黎城的淳于缦呢!
御蔷哭笑不得,震惊咋舌。她好歹也是个公主,魅力竟然比不得两个小不点?
南宫恪把两个孩子护在怀中,免得他们被疯狂的吸血鬼拖下车去。
所幸随行车旁的护卫精准接过了女娃,又抛向那个方向。
“小世子,我家女儿刚三岁,长得和你一样可爱呀!”
“小世子,你们真的好美好香呀,让我摸摸你的手吧……”
南宫谨和苏无殇,已完全被这阵仗吓到,两张小脸儿惨白。
四周的吸血鬼,獠牙血眸,狂热沸腾,全然不知自己面目可怖。
马车终于……走远了,队伍生生被百姓们拦腰截断,护卫只得上前开路。
后面驶来的,是世子、郡主、百官们的华车座驾……
百姓们不屑再看,轰然鸟兽散。
哄散的人群,议论纷纷。
有人啧啧惊艳叹服,两位小王子的惊世之貌,不知美到何等地步的女子,才孕育出那两个艳若仙童的娃娃。
有人则忙于打探,猎队何时回城,回城时,溟王和王妃是否还乘坐那辆该死的,可恶的,遮挡严实,令人发指的大马车?
而有人则邪恶激动地龇着獠牙尖叫了一声。
“你们有没有发现,溟王和王妃单独乘了一辆马车?”
傻子啊?“当然注意到了!”
“那么大一辆马车,他们单独耶……殿下,这是……生生不息的意思呀!”
“哎?你神情很龌龊耶!人家夫妻滚遍那辆马车,与你何干?”
“加上没出生的两个,溟王不过才四个娃娃。听说,莫黎城里有人生到一百多个娃娃。”
“是呀!哪像我们,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受宠不受宠的都被害死,所剩无几,后继无人。”
“唉!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莫黎城成婚!没想到殿下今早竟突然下令,不准灵邺城的百姓入驻莫黎城。”
话题转开来,众人不禁又怨声载道。
溟王殿下创建莫黎城之初,因其母亲康悦蓉之死,订下严苛的婚姻规制,便是不希望善良女子如他的母亲一般,被夫家的妻妾折磨致死。
也因此,莫黎城成为普天之下,所有恋人们最向往之处。
在那里成婚简单,不需祖宗规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两人相爱,入莫黎城主婚堂,得掌司堂主考验无误之后,即可拜堂成婚。
听说,两手空空,为爱奔逃至莫黎城拜堂成婚的爱侣们,还可得千两白银奖赏。
当然,若单纯为银子而前往成婚的不良男女,则罪同欺君,必死无疑!
第三辆华车上,御雪儿听得人们议论,忍不住好奇。
“父皇,为何七哥突然不让灵邺城的百姓入驻莫黎城?这可苦了那些相爱不能相守的有情人。”
“这个……朕也不知。”
御穹温柔摸了摸女儿的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唇角旋即便清冷抿直。
天不亮时,伏瀛匆匆闯宫,让他看魔球里的预兆……
御庸就算状告老七夺西部六城,断然不会把自己女儿和苏锦煜的丑事,暴露于人前。
到底是谁,急于杀锦煜和胭媚,又如此卑鄙地暴*露锦璃的身份?
但愿,那预兆不要发生,否则,老七定要屠尽灵邺城!
御尊也在最前面的华车上,百思不解。
“莲央,溟儿严禁灵邺城百姓入驻莫黎城,你可知为何?”
“为你。”
“朕?”御尊手臂搭在她的靠背上,将她半环于怀中,宠怜打趣,“莲央,你这又是说气话呢?”
莲央嫌恶地拨开他拢在肩头的手。
苏锦煜虽是狼人,却是大齐皇帝康邕承认的颖王,御胭媚是皇孙,苏锦璃是溟王妃,能下令将他们烧死的,除了他御尊,谁还有这特殊的权利?
“溟儿如此做,是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御尊沉思着,悻悻收回手。
在他们眼中,他这太皇,总是错的。
“御穹掌控血族这些年,为康悦蓉,多番铸成大错。御庸虽没有功勋,却到底是他的亲兄弟,朕的亲骨肉。御庸夺取大齐据为己有,纳入血族国土,并未威胁到血族皇权……现在可好,御蓝斯嚣张跋扈夺取西部六城,害御庸带着军队无处可去,血族要大乱了。”
“害御庸?”莲央讽刺冷笑两声,“在你眼里,我们孤儿寡母的都是坏人?”
“莲央……朕已经把珈玉和思允赶出皇宫,为你做出最大的让步,也让御穹做回血族王,你还想让朕做到什么地步?”
“御尊,你别忘了,穹儿是你的嫡子,是当之无愧的血族皇帝!御庸身为庸西王,拥兵谋反,悖逆血族与大齐盟约,就是死罪!该被千刀万剐,凌迟示众!”
御尊想斥她不可理喻,却终是只转开头去,不想再与她争辩。
莲央则转头看向另一边,眸光复杂的望着远处的山峦,心里亦是叠嶂重峦,雾霭森森,起伏不平。
与这对儿夫妻不同,第四辆马车里,却是柔情蜜意,浓的化不开。
细细如丝的天光,从祥云车帘的缝隙打进来,映亮宛若削成的香肩。
唯一的一盏夜明珠小灯,也被黑色纱罩遮挡。
“阿溟……我……”
他没有再强迫,柔声安抚着,轻抚她的发丝。
为了弄清真相,他看过了伏瀛的魔球,知道了她在前世里发生的一切。
早知康恒那样毒害她,欺辱她,折磨她,无论如何,他都要亲自去一趟,拆了那人的骨,将他碎尸万段。
他明白她的痛,也不想每晚看她在浴池里自伤哭泣。
这辆宏大的华车,无时无刻不细致妥帖的呵护,出城时意外开始的美好热吻……
然而,这样的弥补,却作茧自缚,成了最痛苦的折磨。
“阿溟,你睡一会儿吧!”
他拉住她的小手,按在小腹下坚硬如烙铁的一处,“这里又痛又痒,你让本王如何睡?”
“别动,让本王抱一会儿就好。”
“哦。”她愧疚地无声一叹,想收回手,他却不依。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帮他缓解痛苦时,突然……他坐起身来,掀开了车帘。
刺目的光打进来,一道白影闪电般飞进了车里。
锦璃惊得忙拢住衣袍,本以为是暗器,定睛一看,却见是他的银雀。
那银雀听话地落在他的手指上,任他取了信,在他手指上啄了两颗血珠儿,便如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卫,乖乖飞到一旁静静候命。
锦璃忙取下灯上的黑色纱罩,想凑过去看,却见他已然将字条化为了粉末。
“阿溟……”她什么都没看到耶!
嗔怒抬眸,本是嫣红的花容玉颜,顿时惨白。
他脸色如两个时辰前,又不对,血眸莹亮,眼底杀气如冰,令人毛骨悚然,却一眨眼,那杀气又风影般,荡然无存。
“璃儿,在车里呆着,队伍停下,就与恪和皇祖母在一处,我去去就来。”
“你要去哪儿?会有危险吗?”
话出口,她不禁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蠢。
这里不是莫黎城,自是步步惊险。
他却捧住她的脸儿,在她唇上结实一吻。
“安心!我只是忽然想起,忘了给你带安胎药。”
说完,他转身就走。
“慢着!”她忙爬进车厢里面,翻找包袱。
他明白,她是在找药,便随着她挪移。
然而,视线却贪恋凝于她纤柔的腰身,凌乱的发丝,倾散的衣袍……她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妩媚惊魂。
锦璃拿出两个小玉盒递到他面前,“红盒里是可调制内伤,解百毒的。黑盒里,是致命的毒药,拈开药丸外的黑色皮套,丢一颗出去,就会把近百人化为脓血,你随身带着吧。”
这恶毒的小女子!他俊颜顿时怒色氤氲,“这两日,你又弄毒药?”
“我想帮你,我们是夫妻,本该同甘共苦。”
“你这样会伤了孩子!”他忍不住咆哮训斥。
她忙搂住他的脖颈,撒娇地安抚,“不会的,我很小心。”
他挫败一叹,不忍再训斥。
其实,他不想瞒着她,想告诉她一切,但是,事关锦煜生死,她若知道,定会不顾一切地前去救他。
“阿溟,你若怪我,可以回来再好好骂我一顿,这药务必带着防身。”
他无奈地把玉盒收进袍袖,也将她环入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看到她眼里贪恋地不舍,怒气荡然无存。
“既然这样爱着本王,为何还要彼此折磨?”
“我哪有折磨你?”
“本王这样邪恶凶残,杀人如麻,曾有过八位王妃之人,在你心里十全十美,你在本王心里,亦如雪之荷,玉洁冰清,无人可取代。前世的康恒已死,更何况,那身体也不是你的。本王给你时间去忘记,去疗伤,但是,本王回来时,你要彻底放下过去!”
说完,他在她唇上飞快精准地一吻,不等她回应,便飞出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