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如此勉强,如此悲伤,却还是笑。
他看着她的笑,心,隐隐作痛。
第六幅画,却是两幅宫内图,左边锦璃独坐灯下,刺绣一件婴儿服。右边,他拥着苏静琪躺于龙榻。
第七幅画,令人毛骨悚然,是刑场,那被悬在刑架上的头颅,一颗一颗都是熟悉的官员面容。
第八幅画,是一艘奢华的大船,大船火势凶猛,锦璃趴在地上,身下一片嫣红的血……是孩子没了!地上,还摆着三颗头颅,是苏锦煜,苏世韬和王绮茹的首级。苏静琪捂住被发簪刺中的脚,从旁冷笑,而他,在岸边……在马车上,微掀了车帘,只露一只带有螭龙玉扳指的手。
他顿时明白,这是锦璃前世的记忆。
他第一次将锦璃抱入寝宫时,她曾在睡梦中,痛苦的唤他的名字,指责他为何绝情,为何不要孩子……
他匆匆打开信,上面却只有一行字。
“恒,你若不信,可去找伏瀛,看他手上的魔球,也可去打捞玉鳞江,但请不要重蹈覆辙,害人害己害大齐臣民!前世深爱过你的苏锦璃,亲笔!”
他手忙脚乱地匆匆收了画,背上竹筒,带了一群水性极好的吸血鬼和狼人,连夜骑马奔出皇宫,直奔玉鳞江。
翌日一早,一艘长满水苔的龙首大船,被百名力大如熊的狼人拖上岸边。
水苔被众人刮除,露出惊艳的花纹。
康恒震惊地忙把画筒打开,对比画上的大船,花纹,颜色,造型,都一模一样。
有狼人在船上下来,手上拿了一个东西,是凤冠!
凤冠上的宝石亦然闪亮,与画中女子头上戴的,一模一样。
是事实,一切都是事实!
他惊痛交加,仰天嘶吼,整个人被击垮一般,瘫在了地上。
锦璃曾说,前世,苏静琪也曾给他服用过万事如意,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因为万事如意,才变成这样的暴君,昏君!
他愧对她,若早知她前世如此惨死,他绝不会愚蠢地重蹈覆辙!
有宫卫急迫奔来,见他跪瘫在地上,不等开口,就忙跪下。
“皇上,昨晚玄武被人从大牢中救走了。”
“玄武?”好熟悉的名字。
他寻思半晌,方才忆起,玄武曾是自己的贴身护卫,是吸血鬼,锦璃蛮喜欢他的,总是拿他和玄武开玩笑。
皇宫里原来的吸血鬼护卫,都是南宫恪调教的,能救走他的,想必,也只有南宫恪。
“既然救走,就算了。”
康恒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拿着凤冠,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他身心俱疲,沉在这场巨大的错误里,不知该如何回头。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前世,他一定扭转乾坤,可……时间如何回去?
他走向自己的坐骑,就见马旁停了一辆马车。
听到马车内有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他惊得一震,忙冲过去掀开车帘。
车内,是一只黑色发丝,衣袍奢华,肤色苍白的吸血鬼。
他正拥着的女子,正是康恒新封的太后,曾经的兰妃,他的亲生母亲!
康恒不禁狐疑,这是他的母亲没错,可又不像!她容貌奇美,却肤色苍白,周身还有一股陈腐之气弥漫开来,眼神忧郁地望着他。
“恒儿,我现在已经是吸血鬼,可以长生不死了。”女子依靠在御庸怀里,慵懒地不愿挪动。
“御庸,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康恒恼怒从腰间抽剑,直指向彻底的御庸。
“你母亲,已经答应做本王未来的皇后。康恒,你可不能因为苏锦璃的几幅画,一封信,就改变了我们定好的交易呀!否则……”
御庸说着,扯住身侧女子的手,将她拉到车窗外。
“啊……”阳光烧灼了细白的肌肤,顿时成了一片焦糊。“不要……”
康恒无奈,只得收剑,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竟都被这只卑鄙凶残的吸血鬼死死盯住。
“你放开朕的母后,朕没有说取消交易!”
“哈哈哈哈……这就好。”
御庸又将女子拥紧,爱怜疼惜地轻抚她的脸儿,他绝美诡艳的脸上甚至漾出几分温柔。
“兰儿,别怪本王,本王也不忍伤你的。”
康恒再不愿看那一幕,他愤然放下车帘,强烈压制着仇火与耻辱,心里却在想,如何……如何把这些狼人和吸血鬼全部杀光?
庸西王却似知晓他在想什么,康恒转身刚上马,就被一群手持弯刀的狼人团团围住,个个獠牙龇牙绿目,毛发耸立,身强如熊,凶悍狂霸。
康恒戒备按住长剑,警惕看向马车,“王爷,你这是何意?”
“本王的意思是,还要你当大齐的皇帝,不过,你得听话才好,从现在开始,本王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得违逆,明白么?”
康恒掌中凝聚真气,直灌剑身,他纵身跃起,再无法忍耐地直劈向马车的左侧位置。
然而,强大的光刃尚未触及车体,他就被车体内爆发的一股暗黑的真气震得横甩出两丈远,身体仿佛一个被丢开的包袱般,落在地上,一群狼人不等他站起,凶恶嘶吼着直扑而来,拳打撕咬。
康恒忙以真气护住身躯,将他们猛然震开,却听得马车那边一阵凄厉的惨叫……
他在毒打中挣扎站起身来,挥剑将三只狼人拦腰斩断,就见母亲在耀目的阳光里浑身燃火。
他嘶吼恸哭着唤着“母后,不要……”,她一直想坐上凤椅,他不顾一切地夺来给她,她还没有稳坐几日……
火势渐小,女子娇美的身体,却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马车里的声音始终淡漠冷邪,仿佛是在谈论今日的阳光晴好。
“这是反抗本王的后果,你若再不听话,下一个死掉的,可能……就是你心爱的苏锦璃!”
康恒崩溃地跪下来,视线仍看着母亲刚刚所在的位置,健硕俊秀的身躯,因滔天的仇与怒,颤抖不止,俊美无俦的面容也在愤怒中狰狞,扭曲,双眸嫣红地犹如泣血。
心口剧痛,可腰腹为何……亦是如此剧痛?痛得他冷汗如豆,无法隐忍。
他心惊地低下头,就见金黄的腾龙黄袍,已然被血浸透大片,侧腰处一个伤口,深可见骨,是被狼人咬出的……
不,他不能变成那种凶残的畜牲!
那天,站在城楼上,他亲眼看到锦煜被一群狼人围拢扑倒,他亲眼看到,锦煜正是被狼人咬伤了这一处,这是报应吗?
他做了太多错事,因为贪婪霸权,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因为一场恶毒的交易,失去了母亲,因为一场战事,害得兄弟反目……现在,他孤立无援,成了大齐的傀儡皇帝,却也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因失血过多,他瘫在了地上。
有人恭敬地问,“王爷,康恒晕倒了,该如何处置?”
这人的声音温雅悦耳,不同寻常,却又异常熟悉。
康恒躺在地上,虚弱眯着眼,眸光微闪……
来人是一位蒙头罩脸的吸血鬼,他绝美的脸,光氲神秘,纵然隐于暗影中,亦是惊艳逼人。
是南宫恪!
他怎没走?他来送信,来救玄武,早该离开。
庸西王力量强大,若认出是他,必杀他!
康恒心惊地清醒过来,毛骨悚然地看向马车……
马车里的御庸惧怕阳光,车帘也微掀起,思忖片刻,下令道,“把他送回皇宫,以锁链铐起来!打捞出的大船,烧掉!”
“遵命!”南宫恪应声,上前背起康恒,不动声色捡起地上古旧的凤冠,飞身上马,策马疾驰而去。
御庸叫来护卫统领,命他们严密监视江边,严防御蓝斯发兵。
如今,大齐已是他御庸的,吞并天下,指日可待!
玉鳞江上,碎光如银,碧波被往来的船只劈开,又叠合,水声哗哗翻滚,船号与吆喝此起彼伏。
因着莫黎城的繁华,这条江面,熙来攘往,昼夜不歇。
因着大齐正在筹备战事,这条江面,气氛诡妙,动荡不平。
几艘宏大的船造型特殊,分辨不出是战船,还是商船。
其中一艘高大的楼船领先在前,其余船只紧随两侧,每一艘船上,巨帆都如垂天之云,船身两侧,成排的船桨如同宏大的鹰翼,以锐不可当之势破划水面,让众小商船,敬而远之,纷纷避让。
南宫恪于半空飞掠,经过那艘楼船之时,携已然无法支撑的玄武和康恒,飞身落下,他迅速以袍袖为玄武遮挡着被阳光,带着他和康恒进入船舱内。
舱内,苏锦煜和康晨,以及几元寒影部将正围着方桌上的地形图,商讨出战之策。
桌面上,山峦,城池,街道,河***细无匹。
“颖王殿下,恪皇子到!”
苏锦煜嗅出南宫恪的气息,眉宇微皱,可……他来干什么?
抬头,见他带了玄武,康恒进来,苏锦煜更是狐疑。
他视线落在康恒腰侧,心底奔腾的仇火与怒火,突然化为清冷的嘲讽。
“真是报应不爽!”
他忙迎过去,让吸血鬼护卫把脸色苍灰的玄武带入舱室,悉心照料。
“恪兄,你怎救了他们?”
“此事说来话长,今儿学堂内比武,我身为掌司堂主,必须得赶回去。康恒被狼人咬伤,他的母亲也被御庸杀了,看在以往的情分,你好好照顾他。”
南宫恪把康恒推给他,苏锦煜双臂环胸,鄙夷仇怒地盯着康恒,没有扶。
康恒没了支撑,身躯沉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脸色苍白,早已不省人事。
“锦煜……”南宫恪不知该如何劝解。
苏锦煜憎恶俯视着康恒,只想把他丢去水里喂鱼。
他为非作歹,屠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他无法原谅,也不屑施救。
南宫恪只得又把康恒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