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别绣了一片龙鳞纹,贴补在裂口处,针脚细密,丝线的颜色也与蓝袍完全吻合,在完成之后,将看不出丝毫破绽,依然崭新如初。
想象着御蓝斯重新穿上这袍子时,英伟不凡的样子,她不由莞尔扬起唇角。
纤细莹白的指,麻利而迅速的忙碌着,却不经意地,“咝……”
刺绣多年,她很少出这样的错。
从绣案上收回手,颦眉捏着刺痛的指尖,血珠如豆,触目惊心。
她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莲突然冲进宫苑来,气喘吁吁地大嚷着,“主子,不好了!溟王殿下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抱进了刚刚空出来的朝莲宫。”
锦璃起身太猛,不慎撞倒了绣架,哗啦一声,盛放针线的小竹箩和绣架一并歪在了地上……
她正想扶起绣架。
寒冽却紧随在小莲身后闯进来,见小莲也在,他不自然地看她一眼,一挥披风,恭谨地单膝跪在地上。
锦璃被他一跪,脸色顿时煞白,脚下踉跄,竟差点跌在地上。
这一跪,便意味着,她不得不接纳那女子住在宫里。
“启禀王妃,刚才殿下巡城,查到地下人牙子贩卖年轻的狼人和吸血鬼女子,那群人牙子高手众多,打斗之时,一个狼族女子替殿下挡了一剑……剑上有毒,遏制了那女子的痊愈能力,殿下命属下过来恳请王妃过去相救。”
锦璃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艰涩扬起唇角,“小莲,去拿药箱。我去见见那女子。”
小莲气急跺脚,“主子,我亲眼见到那女子勾着殿下的脖子入了朝莲宫的,若真的重伤,她还有力气做那事儿?”
锦璃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去拿药箱吧。这种毒,也只有我能医,难不成你要寒冽闯去学堂找南宫恪回来?”
小莲冷冷瞪了眼寒冽,迅速奔进殿内去拿药箱。
寒冽忙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已经吩咐肩辇在门外。”
风平浪静的莫黎城,无缘无故冒出一堆人牙子,明目张胆贩卖狼人和吸血鬼女子,偏那么巧,就被溟王殿下撞上,突兀地一阵刺杀,又如此恰到好处地挡剑……结果,就顺顺利利入了溟王宫。
锦璃坐上肩辇,忍不住叹一句,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女子,竟是比她聪慧百倍。
锦璃就不禁想到了冷千烟,那个极其会演戏的女子。
在得知轩辕苍爱上她之后,还能与他亲昵谈笑,摆出一副恩爱情深的样子,令人看不出丝毫嫌隙。
可是,她的计谋又那样毒辣,不但要烧死她,还要杀轩辕苍。
当初她救了御蓝斯一命,他以身相许。
如今,这女子救他一命,他要如何?封妃?
肩辇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并没有她想象中急迫,仿佛,是要给她接受事实的准备。
御蓝斯永远这样体贴,凭这一点,她该是感激吧。她该做个识趣的女子。
肩辇拐过宫道,却有个娇小的银影一阵风似地冲了来。
锦璃只得命肩辇停下,耐心等着那娇小的身影到近前来。
然而,小家伙到了眼前,却一脸愤怒,眼眸盯着她,森冷血红,杀气狰狞。
她狐疑打量着儿子,如寻常般,和蔼地温柔地笑道,“谨儿,你不在学堂,怎么回来了?”
“你为什么毒害她?”小家伙劈头盖脸怒声质问。
既然御蓝斯不急,她便从肩辇上下来。
走到儿子面前,她蹲下来,牵就他的身高,坦然浅笑,“谨儿,你指责母妃毒害谁?”
指责?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为何反说得他罪大恶极?
“你还装?”南宫谨清冷失笑,“你就这样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女孩?”
“原来,你是为冷梦舞在指责我。”锦璃挫败一叹,“在你心里,娘亲是心狠手辣的女子?”
“是!因为你差点毒死冷梦舞!”
愤怒的小家伙抬手直指母亲灵秀的鼻尖,丝毫不觉自己过分。
锦璃自嘲笑了笑,忍不住问,“冷梦舞中了什么毒?你凭什么断定,那是娘亲下的毒?”
“除了你,谁还能使出如此毒辣的剧毒?你遏制了她的痊愈能力,重伤她的肺腑,害她吐血……你就这么想让她死?”
小家伙血眸熠熠,字字如刀,犀利地毫无顾忌。
锦璃站起身来,却站不稳。
她没有想到,自己和儿子之间的血脉亲情,竟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那张小巧玲珑的瓜子脸那般美丽,竟下如此毒手!
她自嘲冷笑着,转身走向肩辇,咯咯的笑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冤鬼。
她只是将自己的血液萃取成药,让孙嬷嬷洒在了菜里。
那一种分量极小,却能净化心底邪恶的药。
她本想着,长久给冷梦舞服用,那丫头就会如闻嗅她血液之后,蜕变成好人的苏静琪一样,从此不再为非作歹。
那小丫头……怎么就吐血了呢?
遏制痊愈能力?
寒冽刚才也说,为御蓝斯挡剑的女子,也中了这种毒。
锦璃一步一步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欲坠,仿佛走进一张网里。
这张网利如康恒惯用的那种银网,真气催逼之下,可在一击之下,便能将人碎尸万段。
对方是要夺她的儿子,夺她的夫君,夺她的一切,而且,人家已经挑衅到眼前来,她这才后知后觉。
如今,连反抗,她都不知该从何处用力。
寒冽担心地上前,要扶住她……
小莲背着药箱过去,愤怒地打开他的手,“别碰我家主子!”
她拧头含着泪,对南宫谨说道,“谨世子,奴婢不知那冷梦舞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是,奴婢相信,主子绝不会伤害你喜欢的人。”
锦璃反握住小莲的手,“别对他凶。”
“奴婢看不惯世子这样指责主子!”
被自己的亲骨肉刺伤,小莲想象不出,主子心里的痛,她只从旁瞧着,已然痛不欲生。
锦璃坐上肩辇,阖眼一叹,擦了眼角的泪,重又打起精神,威严命令,“起驾!”
肩辇前行,她冷声对寒冽命令。
“你派人送世子回学堂,既然他如此在乎冷梦舞,就让他去和冷梦舞在一起吧。把他所需所用全部搬进学堂里,省得看到我这个娘亲碍眼。”
寒冽尴尬地不知所措,“王妃息怒,小世子只是在气头上……”
“他在气头上时,不过是掀桌子,发脾气。如今,却是与我撕破脸,在他眼里,我是个恶毒的坏女人。与其让他瞧着厌恶,不如避而不见。”
锦璃没有再看儿子,肩辇从那娇小的银白身影一侧绕过,径直向前。
南宫谨僵站在原地,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敢去看娘亲神情沉痛的玉颜。
回想整件事,他还是怀疑娘亲。而且,他笃定,那种毒掺在了娘亲的血液中。
寒冽走过来,无奈地蹲下来,“谨世子,你真的要搬去学堂住吗?你不要娘亲,也不要弟弟了吗?”
南宫谨拧头不看他,只瞧那远去的肩辇,“娘亲去干什么?”
“殿下救了个女人回来,要王妃去救治。”
“御蓝斯救了个女人?他救别的女人,还要娘亲去救?他疯了!”
“世子若好奇,不如自己去瞧瞧。”
南宫谨在这个时候,不愿看到御蓝斯。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凑巧。
他心里烦躁,不愿去多猜想娘亲和弟弟的感受,也不愿再趟浑水。
“这些事儿我懒得管,我要去学堂,我要回去看梦舞,她毒伤刚好,身边都没有人照顾。你带人去给我搬东西,我陪她去住。”
寒冽哭笑不得,忍不住打趣,“世子小小年纪,竟也如此痴情!那冷梦舞真有这样好?”
南宫谨脸色顿时暗红,气急败坏地嚷道,“我走了正好,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再无人打扰。”
寒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如此艳若仙童的孩子,他开心时,可以让每个人都为之欢喜,他不开心,字字句句,竟能把每个人都刺得遍体鳞伤。
他看着南宫谨,眸光深沉地冷下去。
“世子如此说,溟王殿下也会伤心的,一直以来,溟王殿下都对世子视如己出。”
“我又不是他儿子,他伤心什么?有本事他别带女人回来气我娘亲!”
南宫谨说着,却红了眼眶,冷哼一声,说拧身跑了。
寒冽无奈,只得派暗卫跟上他。
锦璃进入朝莲宫,步履轻缓地穿过庭院。
鹅蛋脸上,酝酿完美绝伦清浅明媚的笑,看不出丝毫伤痕。
在太后和太皇离开之后,为行动方便,她卸了那身妖媚奢华的衣装。
头上只简单绾了斜髻,戴了王妃头冠,一身粉色荷花锦袍,衬得肌肤莹白如雪,蝶袖束腰,利落修身,刺绣精雅细致。
她不只是一身衣袍内敛婉约,眉眼上,也没有了浓妆,笑颜洁净剔透,仿佛初冬的阳光,暖暖的,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温热。
御蓝斯正坐在朝莲宫的外殿的正椅上喝茶。
他暗金色的披风未除,紫袍上染了血,一身沉重的血腥之气,骇人心魄,艳若妖魔,俊颜邪魅淡漠,难辨喜怒。
在她进门之际,他一眼,将她从头看到脚,心隐隐一沉。
不愿再多想她卸妆时的复杂心思,这女人,一举一动,都牵扯得他心疼。
更糟糕的是,他越来越不知,该如何遏制这疼。
她看到他袍子上的血,确定他安然无恙,心里的难过,莫名减轻几分。
原来,任何事,任何人,都比不得他的安危重要。
他坐在殿外等着她,而不是在内殿守着那重伤的女子,凭此,她再无怀疑他的理由。
两人相视,他淡漠无波,她配合地沉静如水。
锦璃在殿中央停住脚步,只开口问,“那女子……在哪儿?”
“内殿的床上。”
说完,他静默俯视着阶下的她,等着她的反应。
锦璃只是淡漠笑了笑,安慰道,“殿下放心,她很快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