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见不到又想念。
他想改正,想争取一个机会,哪怕无法挽回锦璃,他还是想听到儿子暖融融地唤一声爹。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前世的痛,在那孩子心底烙成重伤,在娘胎里,他就恨着他,如今,那些记忆回来,伤也越发地碰不得。
方来生端着茶过来,说道,“掌司堂主,属下依照您的吩咐,准备了王妃喜欢的花果茶,和世子喜欢的血……”
“搁下吧。”
“搁在地上吗?”
南宫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还狼狈不羁地坐在地上。
他忙站起身来,整了整银白的锦袍,直接从方来生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两个茶盅。
他先喝了花果茶,又喝了那盅血。
一杯是酸的,一杯是甜的。
这样美丽,这样可口,为何他竟生生错过?
方来生见他把汤盅搁在托盘上,讪然笑着,试探道,“王妃和世子爷……走了?”
南宫恪不答反问,“方来生,你为何叫来生?”
“溟王殿下转变属下时,说,他心爱的女子,前生的前生被欺骗被伤害,前生又被欺骗被伤害,今生她耗费了大把的时间去复仇……所以,他期望,她在来生会无忧无虑。”
“你这名字,竟是因为锦璃而来的?”南宫恪忍不住问,“他何时转变的你?”
“去年夏日。当时,属下只是大齐京城里奄奄一息的乞丐。”
他感激溟王,尊崇溟王,以溟王为天,忠心耿耿,不只是因为血脉牵引,而是因为这座不同于大齐京城的莫黎城。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曾经所期望的“来生”。
所以,他便用了这个名字,方来生。
“来生,谢谢你。”南宫恪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去房内,继续忙正事。
方来生略一怔,没有再去计较南宫恪为何要谢他。
或许,是因为两盅茶,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字提醒了他,要给那绝美的女子一个美好的来生。
溟王殿下让他来伺候南宫恪,本就是存了目的,训导他改变,提醒他不能再错。
方来生,这三个字,便是最好的提醒。
锦璃返回马车上,却发现,南宫谨不在。
那小鬼明明奔出来了,怎会不在?她顿时慌了手脚。
车夫见她惊慌所措地翻找车里车外,不禁怀疑自己哪里做错,这车厢内,他刚刚收整过呀!
见锦璃召集护卫上前,车夫忐忑不安地问,“王妃娘娘,发生何事?”
“世子不见了。”
“世子爷和您进了学堂就没有出来。”
“这么说,他还在学堂内?”
车夫点头,锦璃见护卫们都默然,悬着的心噗通一声,落回肚子里,
她让他们各归各位,自己又返回学堂内,去找南宫恪。
南宫谨知道,自己这火气发得底气不足。
今儿大家都知道他来学堂,至高的御尊,每天服侍他的孙嬷嬷,还有,就连没断奶的弟弟都知道,他来学堂,是要当一个众望所归的好学生。
他也知道,南宫恪智慧绝顶,在学堂内任职,人尽其才,是御蓝斯的英明决断。
所以,他没脸返回马车上,却又害怕被娘亲找到,而绕到了学堂最里面的湖边。
湖里也没有空闲,有师父在教一群和他一般大的孩子游泳。
那师父是位冷冰冰的吸血鬼,在水里亦是蒙头罩脸,看不清样子,这打扮,叫每个学生都望而生畏。
他口气甚是严苛,眼观六路般盯着二十几个孩子的动作,不容他们有任何错处。
却有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沉在水里,手脚无法协调。
那师父说教训斥,她越练越糟糕。
乌黑的头发全部贴在脸儿上,一双墨绿的眼睛无辜而委屈,却又万分愧疚。仿佛自己练不好,便是把天捅了个大窟窿。
师父干脆让她去岸上反思。
南宫谨见她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不禁奇怪。
他四处瞧了瞧,不禁怀疑这里有什么能让她幡然悔悟的东西。
的确有……
他这才发现,自己坐在的大石头上,刻了字,“思过石”。
女孩走过来,擦了眼泪,鼻音浓重地问。
“你思过完了吗?这个思过石,每次只能坐一个人。”
“呃……我让给你好了,我的罪过不大。”南宫谨客气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女孩看着他的小脸儿,被吸纳了魂魄一般,木然怔住。
南宫谨太了解,自己的容貌总是能蛊惑人心,见怪不怪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请坐,我把石头让给你了。”
女孩窘迫地忙低下头,在石头上坐下来,笼着袍袖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被水浸泡的清白的瓜子脸,秀美的五官,更添几分柔弱之态。
南宫谨就在她身侧蹲下来,“我娘亲也怕水。”
女孩诧异,绿宝石似的眼眸看向他,明白他有意安慰自己,也明白,自己刚才的窘境都被他看到了。
“你长得这样好看,你娘亲一定是天仙似的女子吧?”
“是,她很美,她本来也是不怕水的。她自幼在一个有水的美丽楼阁里长大,她该是喜欢水的,可是不幸,她被歹人暗害,曾经死在水里,所以,她连沐浴都是在水里缩着不敢动。”
“她会游泳么?”
“会,不过是她幼时学的,我爹教的。”
“他们一定很相爱。”
“额……”这丫头真会绕!他好心好意安慰她,她竟戳在他的伤口上。
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顿时恼怒,琉璃似的棕色眼眸,闪过一抹红光,气哄哄地起身就走。
“哎?你怎么走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女孩细想自己说过的话,从头到尾,她可是只有夸赞呐!
她正想去追,就见一对儿容貌若仙的男女焦急地奔过来。
那男子一头银发,辉映着银袍,肌肤艳若冰雪。
女子一身鹅黄紫色绣边的兰花锦袍,艳逸绝伦,惊心动魄。
毫无疑问,这定是那男孩的父母了。女孩悻悻在思过石上挪动了一下,强忍着没有过去。
“南宫谨,你乱跑什么?”
锦璃被气得抓狂,忍不住戳着他额头教训。
“你知不知道娘亲很担心你?乱跑什么?不开心就可以跑没影儿么?认错!”
瞧着那银白的小身影被戳的频频后退,女孩张口欲言。
南宫谨,原来是莫黎城鼎鼎大名的世子爷!
他的父母是不相爱的,所以,他才生气。
女孩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呃……王妃娘娘,世子爷……他没乱跑,刚才,他只是坐在这里思过。”
南宫谨却不领情,“臭丫头,谁准你乱说话?我才没思过,我又没错!”
女孩无辜地望着他,懊恼地红了脸儿,这人好暴躁的脾气!她是好心帮他耶,否则他脑门定被王妃娘娘戳个大窟窿。
锦璃便走过来,看了看奇怪的大石头,又看女孩,视线对上那双漂亮的绿眸,不由惊艳暗叹,“你是狼人?”
“爹是狼人,娘是人类。我自幼与娘亲相依为命,早就不在人世了,是被收留,入了学堂。”
“你叫什么名字?”
“冷梦舞。”
“冷?”锦璃不喜欢这姓氏。
狼族里,冷氏一门,只有那一家。
锦璃怀疑地打量着她,这小丫头惊艳的眉眼,的确像极了那个在狼族,曾想杀她的女子。
她甚是惋惜地看了眼惊艳的小女孩,拉着南宫谨,转身便走。
南宫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女孩,忙跟上去送锦璃和儿子。
返回王宫的路上,车内气氛诡异。
锦璃闷着火气,爆发不出。
她犹豫良久,终是不肯把这团怒火带回王宫,于是,命车夫前往王氏锦缎。
某个明知犯下大错,而死不悔改的小鬼,窘迫缩在车厢角落,白嫩地小手已然化为小鬼爪,抠着奢华的车布,正在心底里默默地诅咒某人。
某人送的那几本厚厚的书,被他丢在一旁,碰也不碰。
若非娘亲阻拦,他早就丢到窗外去。
缩得腿僵麻,察觉马车停下,他疑惑看了眼娘亲,见她正厉色骇人地盯着自己,他忙又缩回视线。
“南宫谨,别以为你是无辜的!”
静默良久,小家伙自知有愧,忍不住开口。
“那个……不是所有姓冷的狼人,都是坏人。”
锦璃静冷沉默,不予理会。
她正在思忖的是,若回去,该如何与御蓝斯交代。
御蓝斯素来行事严谨,南宫恪贵为血族皇子,与她和南宫谨关系特殊,安排在莫黎城的学堂任职掌事堂主,必然曾受过官员阻挠,他却仍是坚持如此决定,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座学堂,也的确适合南宫恪。
若御蓝斯知晓,谨儿是因他安排南宫恪在学堂而不去,恐怕又会左右为难。
还有,血族王和太后责问,她该如何回答?
王宫上下,都在盯着她和儿子,身为母亲,教子无方,她罪无可恕。
这样叛逆的世子爷,那些官员不知又要如何议论。
南宫谨却不知她的为难,心里只惦记着那个不会游泳的小丫头,冷梦舞。
“娘亲,也不是所有姓冷的狼人,都如义父的青梅竹马冷千烟那样,妒忌娘亲,谋害娘亲,我相信,冷梦舞是好人。”
相信?冷梦舞是好人?
锦璃不敢恭维地摇头冷笑,猜不透那小丫头是如何打动了儿子的心。
她是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能相信的女子,更不会相信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狼族之内,只有一个好人,便是轩辕苍。
那个无条件地,爱着她的男子,总是在她左右为难之时,伸出援手。可她却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