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记得,许愿树下,那仙女一身火狐披风,美得惊天动地。
他问她在等什么。
她说,在等前世娶过她的男子。
她已经不爱那男子,也并非非要得到他不可,因那男子娶得是她的仇人,所以,她不能成全他们,她要毁掉那场婚礼。
那天风雪刺骨,冗长的礼队如火龙,见首不见尾。
那新郎面如冠玉,目若星辰,大红礼服,俊美不凡。
他被仙女拢住了心神,不顾一切地抛下礼队,去树上拿许愿牌。
传说,那许愿牌一旦取下来,缘分便断了。
那新郎不知,痴傻地只为讨好仙女,便飞去树上……
新娘子冲过来,正是他梦里的女子。
于是,他借着牵引,把新娘诱到了城隍庙里,她却比他更激动,更急迫,两人好一番旖旎快活,至今记忆犹新。
从此,他被宁安王通缉捉拿,只能四处躲藏。
这女人,是个绝妙的筹码,不但可以相助他扭转命运,还能助他飞黄腾达,说不定,还能再见到那倾世仙女。
一番忙碌之后,他拖着女尸进入一个乱葬岗外破旧的营帐内,把她抱进棺材,自己也躺进去。
片刻后,宁安王府的护卫,赶来寻找苏静琪的尸体,空手而归。
轩辕玖被一股剧痛惊醒,陡然睁开眼睛。
他和锦璃滚下台阶,失去知觉……锦璃!他不想锦璃也承受这样的痛苦!
他呓语似地,唤出这个铭心刻骨的名字。
脑海中是西山猎场,她不顾一切地扑在他身上,为他挡下危险的情景。
“我在。”
窗外阳光略倾,是午时三刻。
这是一个诡异的时辰,死刑处斩,大都是这个时辰。
可……苏锦璃这是在干什么呢?
看到她好端端地安然无恙,他欢喜不已,痛苦也骤减三分。
不,是他的肺!
他不可置信地略抬起头,惊得忍不住嘶吼。
“苏锦璃,你……你这个疯女人,你在干什么?”
皮肉被工具支撑翻开到两侧,触目惊心。
他清楚看到自己的肋骨残缺不全,内脏无一完好,然后,她端了一杯鲜红的血冲刷在他的胸腔里,那血被缓缓吸纳……他在恢复!
那是吸血鬼的血。
她拿了谁的血救他?如果是男吸血鬼的血,他恐怕会染上断袖之癖。
“苏锦璃,马上住手!”
她拿手帕按了按额角,冷笑,“你杀那么多人,还怕被人活剖?”
随后,她便阖上了他的肌肉皮肤,拿起备好的针线,满是血的手儿,绣花般捻着兰花指,一针一针飞快缝着。
每一针都刺得他痛不欲生,死去活来。
“你竟……一点麻药都不给我用?”
“你脑子重伤,好不容易才救好的,再用那东西,我担心你会变成傻子。”
事实上,她并不想救他,也巴不得他痛死,伤死……
他头颓然贴上抬面,侧首看她,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高几上排列放着带血的刀子,钳子,镊子,一个磁盘里,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碎骨。
“谢谢你。”他呼出一口气,诡异地感觉到,体内的剧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我们扯平了。别再四处掀动战乱,否则……我能救你,也定能杀你!”
锦璃漠然说着,拿剪刀剪断了线。
“吸血鬼的血,能促进肌骨滋生,等一两个时辰,你自己就可以把线拆掉了。苏静琪已经被康恒杀了,你不必再忙于去说服康邕退婚。”
他看着她,不说话,又爱又恨,贪恋地收不回视线。
锦璃擦了手,走过来,给他打开手脚的锁铐,沉声警告,“回你的狼族去吧。”
见她要走,他迅疾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锦璃,我可曾对你说过,我爱你?”
她挑眉,眸光静冷无波,也无丝毫羞赧之色。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该爱我所爱,怜我所怜,念我所念,以我心,以我愿,宽待世人,守护世间和乐。”
“如果我做到,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共存于天下,同赏一轮明月,不就是在一起么?”
冠冕堂皇!“你这该死的骗子!”
他终究难以假装温文尔雅的轩辕玖,因为,他是轩辕颐!
她推拒捶打,又担心刚才自己一番忙碌付诸东流,不敢太过用力。
他却反被她的小心取悦,忍不住得寸进尺,柔美的触感,仿佛鲜甜的糕点,鼻翼微动,贪婪呼吸着专属她的浓郁芳馥,心底的恶兽被彻底唤醒,体温灼升,他想要更多,更多……
门板突然被推开,传来一声脆生生地轻唤。
“娘亲!”
闯进来的小家伙,一身银白锦袍,艳若仙童,棕色眼眸艳若宝石,映出高台上拥吻的两人,翘首小龙靴,生生僵住。
他身后,俊伟紫袍身影进门,身躯遮挡了门外打进来的天光,落下一地阴沉的暗影。
他风尘仆仆,显然……是拖家带口来的。
锦璃不可置信地斜睨过去,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推开了轩辕颐。
轩辕颐不堪重推,仰躺在了台面上,身体又痛得瑟缩。
门口的一大一小,连同襁褓都不见了。
锦璃忙奔出去,轩辕颐想伸手抓住她,却只看到,室内帘幕翻飞,她的身影倏然不见了。
“这速度,快得真像吸血鬼!”
他清苦自嘲摇头一笑,看着房顶上拳头大的夜明珠,手收回来,落在自己唇上。
这个吻,很糟糕,却已足够他回味半生。
锦璃追到宫道上,朝着那负气急行的一大一小的背影怒声嚷道,“站住!”
那伟岸的紫袍身影,贵雅冷酷,拒人千里,防备背后长了无数道刺,能将靠近他的每一个人刺伤。
南宫谨却站住了,他转头看娘亲,小手却被一只突然伸来的大手扯住,强硬拖着前行。
眼见着娘亲停下脚步,不肯再追,他担心地仰头,看那俊邪妖媚的侧颜……
“我相信,娘亲是爱着你的。再说……我们不就是因为担心娘亲才来的吗?这样离开了,娘亲就是那狼人的菜了。”
御蓝斯停住脚步,恼恨地腮骨微动,怒火汹涌,脑海中,还是刚才那讽刺的一幕。
儿子感觉到她生死一线,他担心地带着两个小家伙不顾一切地赶来,她倒好……美男安慰,好不惬意!
“咦?娘亲呢?怎么不见了?”
听到南宫谨担心地提醒,御蓝斯抱着襁褓猛然转身。
果然,那粉荷似地婀娜倩影不见了踪影。
这该死的妖精,她骗他,逗他,耍他,连追他两步都懒得。
“咝咝……御蓝斯,南宫谨,二位是在找本公主么?”
一大一小,两位绝美的男子仰头……
左侧的宫墙上,一女子端坐墙头,手上拿着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咔嚓咔嚓很不雅观地啃着,她一身渐染的锦袍,荷花朵朵,不是苏锦璃那妖精又是谁?
眼见着他们怒瞪着自己,她居高临下地咯咯笑了两声。
“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你们若真想我,真不必这样看着我……”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怨恨呀!
“苏锦璃,你给我下来。”御蓝斯忍不住怒声命令。
“好!”然后,她腿转到墙那边,就顺着刚摆好的长梯,溜溜下去了。
这诡奇的速度,就是妙。她不怕追不上他们,当然,也不怕被他们追上。
墙那边,御蓝斯气得脸色铁青,他是让她下来这边呀!
这蠢女人,分明是要逼着他拆墙!
墙那边,犹如仙境幻景。
是碧荷宫宫苑。
锦璃住在这宫苑最后一日,一把火烧了寝殿。
殿内早已粉刷一新,而庭院里的花木,不曾受任何损毁。
一草一木,都是亲切的。
因此,她才能最短的时间内,摸到长梯,爬上墙头……
这宫苑风水不好,两个绝美的主子,一个惨死,一个命运多舛,即将离别。
花木却兀自旺盛,不愿辜负这春日光景。假山怪奇,溪水淙淙,清冽迎泽,不为他人来赏,只求独自安然。
锦璃正感慨万千,忽听得背后,轰……一声巨响……
她惊得尖叫一声,忙拧身回头瞧。
墙……塌了大片,这绝美的宫苑,又多一道伤。
青砖,青石,朱红的墙皮,碎成细碎的颗粒,滚滚烟尘弥漫,乌云般四散开……
锦璃被呛得直咳,忙捂住口鼻。
那俊秀冷魅的紫袍男子,妖艳狂邪,仿佛开天辟地而生的魔。
他怒瞪着血眸,踩着一堆碎石大步踏过来,似要把谁踩死才肯罢休。
他走一步,锦璃便后退两步,脆弱的心儿咚咚如擂鼓,再难承受任何惊吓。
她不禁怀疑,哪怕他眼前阻挡他的是千沟万壑,刀山火海,他也会一掌劈碎,碾踏而过。
他到了宫苑中。
她踉跄两下,脊背便撞在了假山上。
娇柔的身子,腿软脚软,只得依靠假山支撑。澄澈的凤眸,瞟上,瞟下,瞟左,瞟右,心慌意乱,忐忑不安,就是不敢正眼看他……
锦绣地紫红袍服落满了尘,却无损他摄人心魄的气势。
她鼻尖对着他的胸膛,直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他只需一抬手,便能把她拍碎成墙体那般细碎的颗粒。
“刚才还嚣张呢!怎不吭声了?”他鹰眸冷眯,俯视着她,眼底波光复杂而戏谑。
“额……”此一时彼一时呀!
“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