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这里有她最快乐的时光。
“这座宫殿赐给谁了?”
“赐给了七皇子,成婚备用。”
“难怪院子里要种花呢!”锦璃这便走出来。
此生,她没有在这座寝宫内留下什么痕迹,从此道别,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走到院子里,却忍不住看那些忙碌的花匠。
因这宫苑久未种植花草,院子里的土干涸坚硬,并不好打理,他们铲过一阵,又铲一遍,便挖出一个大坑……
花匠们见她从旁看着,皆是面上带笑,也不惊扰。
“要种什么花?”锦璃忍不住问。
“荷花。”
“只有荷花吗?”
“也种紫藤。”
紫藤花是康晨生母最喜欢的,可惜,那女子红颜薄命,在生下康晨之后,落下重病,康晨尚未满月,她便与世长辞。
那女子与紫藤花一样,为情而生,为爱而亡,却把依依思念留给了儿子。
但是,荷花……却并不是这寝宫未来的女主人苏妍珍喜欢的,而是她苏锦璃喜欢的。
锦璃又静呆了片刻,想起御蓝斯征战海澜时,康晨曾自告奋勇相助于自己扭转乾坤,忧心忡忡地出了景寰宫。
她身影一闪,便进入储君东宫内。
早朝未散,小安子等人满面喜庆,忙上前迎着她。
花木繁盛的宫苑,相较于景寰宫,生机盎然,前院中便有一个小湖,假山围拢,碧水映着天空,诗情画意。
宫廊下的金砖拼接无缝,擦拭地光可照人,踩上去,她忍不住担心会滑到。
殿内,祥云四爪腾龙地毯,从门口,直铺展到宝座阶下与内殿入口处,双足踏上柔软无声,仿佛身姿飘于天际云端。
锦璃踱着步子一眼环顾大典,正看到一位身姿清秀的美人儿,正半跪在那雕龙宝座一侧,仔细的擦拭着。
那美人一身粉缎宫装,背影瞧着异常熟悉。
她的发髻很奇怪,不是寻常宫女的发髻,却是略低的灵蛇髻,繁复精美的样式,脑后两朵绢纱兰花,已然暴露她不安于现状的野心。
锦璃确定,她此生尚未见过她,她是前世记忆中的女子。
那女子敏锐感觉到有人进门,眸光惊喜地转过身来,“殿下下朝了……”
立在门槛处的锦璃,因她的话挑眉微怔。澄澈的眼眸淡漠无惊,只一抹自嘲轻闪而过。
“让姑娘失望了,我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太子妃。”
她背光而立,身姿聘婷,初升的朝阳里,染了一层金色的晕。
层叠渐染的锦袍流光溢彩,裙摆上刺绣的大朵大朵的荷花,以贵雅威严的姿态,惊艳绽放于满身,那荷似凝了她的魂,似妖,似仙。高高的飞鸾髻上,佩戴地依旧是公主凤冠。
女子半句话僵在喉头,惊恐地忙转过身,下来台阶,恭顺跪地行礼。
“奴婢参见太子妃。奴婢是皇上指派过来的掌宫女官……”
锦璃柳眉微颦,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她。
这声音好熟悉,却不只是因为前世熟悉,今生却也听过。
那天晚上,她追弥里,路经一处宫道,正听得两个女子在谈论储君册封大典。
至于康邕为何给康邕甄选妃嫔,并非因为她不够好,恐怕是因为,他也认为自己的儿子已然配不上她这念伊公主了。
窝藏御之煌这一条罪,足以废掉康恒的储君资格。
然而,放眼朝堂,却再无一个皇子,有康恒的才智。
当然,这是康邕的烦扰,她苏锦璃无心去管。
这跪在面前的女子……她却难以饶恕。
“你名叫李听云,户部侍郎李贺长女。我没有说错吧?”
锦璃精确说出她的身份。
李听云愕然微怔,忙道,“是。”
“你的父亲在户部帮了太子殿下不少忙,颇受殿下青睐。”
“父亲只是恪尽本分,谢太子妃夸赞。”
“你这谦逊的性子我很喜欢,皇上真是选对了人。”
说话间,锦璃拾阶而上,在李听云刚刚擦拭过的储君宝座上,端雅坐下来,略抚裙摆,却并没有允许李听云起身。
她素手伸入袖中,摸到赐和离的密旨和一封信。
今早过来,她想把这两样东西给康恒留下,便启程前往狼族,探望两个儿子。
看到这李听云,心底的复仇执念又萌生,那死不瞑目的感觉,仿佛一只鬼爪,痛锁了咽喉。
她清冷明澈的凤眸,淡漠威严,俯视着跪缩在地上的倩影,眼底蔓延开几分厌烦。
她不喜欢李听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每一根头发丝都不喜欢。
而她的一番夸赞,明显的口气清冷,未能让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听云听得欢喜。
李听云跪在地上,因迫人的岑寂,清冷苍白。
锦璃清楚地记得,前世,这女子也是东宫女官。她平日行事凌厉,手段独特,有些不择手段,却叫人难以寻到错处。
岂料,她却借着贴身服侍康恒的便利,爬上内殿那张宽大的四爪腾龙的龙榻,又那么恰巧地被她撞见。
当时,她哭得抽抽噎噎,怪在地上,只认错,要担下所有的错。
康恒神智溃散,说了一句酒醉失控……
她看出康恒是遭了算计,因此不肯放过李听云。
最后,这事儿便闹到了兰妃耳朵里,闹到皇上面前,闹到了太后寝宫里。
那时,她和康恒成婚不久,一直未孕,被太后斥责为“失贤善妒”。
这女子,便成了康恒的第一个侍妾,被册封为太子良媛,其父也一跃成为户部尚书。
从此,李贺与朝堂之上,成了哥哥最大的对手。
文官牙尖嘴利笔如刀,三言两语,便将沙场上所有的血泪抹杀殆尽。
因此,哥哥痛恨他们,加之他的才能,并不在那些文臣之下,越发地瞧着李贺碍眼。
父王,哥哥,母妃最后被斩,最后……恐怕少不得那李贺为苏静琪推波助澜。
锦璃若有所思地清浅一笑,轻声问道,“那天晚上,你说,‘念伊公主若真有那么好,皇上也就不会下令为太子甄选妃嫔了。’是何意?”
李听云惊骇一凛,面上却依然沉静如水。
她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亦是得阖家宠爱,因此心气儿亦是高傲的,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嫁得人中之龙。
入宫之后听得一番传言,她只觉得这苏锦璃不过是生正逢时,得益于惊世之貌,苏氏的嫡女血统,又凭其母得皇帝怜爱,才得了如今的高位。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苏锦璃。
“太子妃明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奴婢怎敢说呢?”
偏巧,康恒下了朝返回来,正穿过庭院,朝着殿内行来。
他生性喜静,回宫,出门,都不喜欢宫人大声行礼,干脆不准他们发出任何声响。
因此,院子里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仿佛被割了舌头般,异常静谧。
而李听云的声音,从殿内带着回音传来,显得异常突兀。
康恒眉峰微皱,看向殿内,见锦璃正端坐在正椅上,惊喜一笑,脚步飞快地进来。
李听云眼角余光触及那么明黄的锦袍,脸上顿染几分幽怨委屈。
康恒一眼没看她,嗔怒对锦璃说道,“你总算回来了。我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你倒是好,躲在宫外清闲。”
锦璃见他上来,忙起身让开位子。
“恒,你搬了寝宫,也不派人通传我一声?”
康恒坐下来,随手将她拉到身边,宠怜笑道,“昨晚安顿好,我让小安子派人去传话,谁知,王府管家没让进门。”
锦璃低头,看他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哥哥恐怕还在生你的气呢!”
“你不生我的气就好。”康恒眸光凝在她惊艳的脸儿上,心头一热,便将她环入怀中,“锦璃,回来了,就别再到处乱跑了,好不好?”
她避而不答,直接说道,“我不喜欢这宫女。”
“不喜欢便遣走。”
“殿下……”李听云不可置信,“殿下,是皇上派了奴婢过来服侍殿下的。”
康恒却不理会,他眼里心里只有身边的女子,“璃儿,你想如何处置她?”
“把她遣回本家,许配个好人家吧。毕竟,那李贺是你看重的臣子。”
康恒眸光这才落在李听云身上,没有追问锦璃任何原因,便直接叫了小安子进来,“带李听云下去,收拾行囊,遣送回家。”
“是,殿下!”小安子应声,忙催促道,“李小姐,快请跟奴才走吧!”
“殿下……奴婢不愿嫁别人,奴婢倾心殿下已久。”
康恒侧首在锦璃额角轻吻,冷笑道,“天下女子都倾心本宫,难道本宫要把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娶了不成?”他眸光看向李听云,冷厉如刀,“滚,别在这里给太子妃添堵!”
锦璃却没想到,不过一顿早膳的时间,这事儿便不胫而走,传到了康邕的耳朵里。
梁怀恩亲自来,宣召她前往御书房。
因康恒忙于批阅奏折,她便把密旨和信放在了正殿的桌案上,跟着梁怀恩出了门。
锦璃入得御书房时,偷觑四周,见母妃不再,不禁疑惑。
康邕于龙椅上冷睨她一眼,说道,“你母妃不愿看你挨训,出去逛御花园了。”
“哦。”锦璃悻悻跪下来,规规矩矩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与康恒若即若离,亦无夫妻之实,你哥哥不惜拿虎符来换你自由,朕一番考量,好不容易给康恒选了个合适的李听云……”
康邕说着,阖上刚批阅完的奏折,这才搁下笔,起身走下台阶,威严俯视着跪在地上、状似恭顺的锦璃。
“朕相信,凭你这丫头的聪慧,不会不明白朕的一番苦心,你却为何将她赶走?”
为何?锦璃心虚地鼓着腮儿,窘迫颦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