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调转马头,人群却拥堵地水泄不通,不知是的钱袋洒在了地上,四处都是捡钱的人。
半个时辰后,马车一路穿街过道,入了“锦璃丝缎”的后院。
锦璃提着裙裾刚刚下车,就见康恒策马疾驰,紧随而至。
她心头一惊,脸色苍白地忙后退到远处。
康恒飞身下马,话不多言,直接冲到车旁,抽剑挑开车帘。
见车厢内空无一人,他还是疑惑不解,干脆就上了马车查看,里面空空,香炉内有龙涎香溢出来……
锦璃瞧着他诡诈如狐的举动,静默端立,凤眸幽冷讽刺。
前世,他用这样的多疑震慑群臣,此生,竟用在了她身上。
而且,这样毫无避讳,丝毫不顾及,是否会伤害她。
这样的他,对她……还爱么?
这是霸占,是禁锢,是为报复御蓝斯曾带给他的夺妻之恨。
御蓝斯因要赶去城隍庙,早在马车入了胡同之后,就飞身离开。
锦璃没有想到,玄武会出现,相助御蓝斯离开,并为车夫引路……还在短短一刻内,制造了那样的混乱。
“殿下是怀疑我的马车上藏了男人么?”
康恒收剑,走到她面前,“我只是在街上看到有个黑衣人尾随马车,心里担心,所以才防备万一。”
锦璃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殿下真若如此关心,为何不在街上就飞身过来保护臣妾?”
康恒哑口无言。
掌柜带着店里的伙计迎出来,见夫妻俩气氛僵冷,个个极有眼色的堆上笑,恭迎行礼。
玄武带着后面的护卫都进来院子,康恒冷怒质问,“玄武,你刚去干什么了?”
玄武忙下马跪在地上,“卑职该死,卑职去如厕了。”
众人哗然失笑。
康恒脸色铁青,眼里尽是阴沉的怀疑,他不信,心底无数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相信。
锦璃勾着丝帕,清冷打趣,“玄武,殿下倚重你!下次你去如厕,要记得对殿下说一声,殿下恩准了,你再去,若不恩准,你就一直憋着,哪怕是尿在裤子里,也不得对殿下有半句怨言,听清楚了么?”
“是,卑职谨遵皇子妃教诲!”
玄武,当圣旨般应下,恭谨低着头,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姿态。
“噗……”有伙计忍不住笑出声来,被锦璃横眼一扫,他忙端正板住脸。
却有人在发抖,忍笑太辛苦,快要憋出内伤。
“宫里的吸血鬼护卫大都被毒丸掌控,比街上出*售的奴隶更不如,殿下就宽容些吧。”
锦璃一句话,众人再也笑不出,皆是怜悯俯视着玄武。
玄武俯首贴地,黑色披风,蒙头罩脸,仿佛一只被驯服的黑色秃鹫。
康恒被锦璃一番冷嘲热讽,脸色忽而暗红,忽而铁青,烦闷地只想嘶吼抓狂。
锦璃不理会他们主仆,带伙计们进去了楼阁。
“别跪在这里给本皇子丢人,起来!”康恒怒斥玄武。
“谢殿下恕罪!”玄武起身,却是惊魂未定。
城隍庙内,檀香缭绕。
庙门前,许愿树下,亦是聚满了来许愿的情侣。
白云悠悠漫散碧空下,宏大的树冠似比天更阔,树枝上满满的许愿牌,在风里哗啦欢唱,那是情人们最爱听的曲调。
有俊朗年轻男子,在努力地往树冠上抛许愿牌。
有女子在拍手欣喜,因许愿树接纳了许愿牌。
还有情侣默契地双手合十,仰望树冠虔诚祈祷……希望上天听到他们心底的愿望。
平日,这里,独有卖许愿牌的老人,此刻却是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那仙风道骨,红光满面的灰袍老人,被淹没在喧嚣繁华中,依然双眸炯烁,神情含笑,仿佛一位淡看众生的老神仙。
他闲暇时,会偶尔慨叹仰望树梢……
那里曾有一对儿许愿牌,一蓝一粉的丝带,在至高处,双双飘舞。
至今为止,再无人敢将许愿牌,抛上那一隅。
一顶双人小轿停在许愿树下,轿帘掀开,苏锦煜下来。
他一身月白便服,通身静无刺绣,俊雅倜傥,倾城倾国的容貌,引得周遭一群女子啧啧赞叹不已。
当他牵着他的嫦侧妃下轿,女子们都忙识趣地转开视线,他却被人推撞地晃了一下……
他忙护着嫦儿在怀,旋身躲避。
转头看去,正见一群小太监和护卫,正在忙着驱赶人群开道,一个个冷面寒冰,目中无人。
后面,一辆缀着八角宫灯的宽大华车徐缓行来,翠玉顶盖,艳红锦缎相衬车厢,红锦上金丝绣纹于阳光下华耀明灭,马车霸道地独占了城隍庙门外。
其后尾随仪仗队,冗长过了许愿树,许愿树下拿着许愿牌的百姓们,不由怨声载道。
相随车后的宫女,恭敬上前,掀开车帘。
瑗妃最先下来,高高的发髻上珠翠堆叠,妩媚的婀娜的身姿披红戴绿,玉面上,浓妆彩影,清丽撩人。
不知是谁,竟在人群里大叫一声。
“呀!这不是万花楼的绿牡丹么?怎成了娘娘?”
瑗妃循声恼恨看去,男人仿佛狡猾的游鱼,没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她不悦地竖起描画细长的黛眉,凤眸凌厉妩媚地淡扫众人,“一群刁民!见了本妃竟都不下跪?”
轰……众人都跪下来,齐声高呼,“娘娘千岁!”
随后,丞相夫人……长郡主苏世梅,下车来。
见四周的情景,她无奈颦眉,若非丞相与康文皇子素有些往来,她死也不会与这等嚣张的女子同行。
强忍厌恶,她忙劝道,“瑗妃娘娘,咱们进去吧。”
瑗妃想到锦璃的交易,顿时又心情大好,“夫人上柱香,求个签,说不定,顾大小姐就回来了!”
苏锦煜看到苏世梅,一念想到顾梓苏,忙侧首避开。
见怀里的嫦儿瞧着那边转不开视线,他疑惑凝眉,终是改了主意。
“嫦儿,我们到别处去吧?”
“奇怪,为何丞相夫人与瑗妃娘娘在一起?丞相夫人洁身自好,素来行事低调,最不喜欢如此媚态艳俗的花楼女子。”
苏锦煜诧异挑眉,“你对丞相夫人似乎很了解。”
嫦儿微僵,旋即堆上笑,“她到底是顾姐姐的生母,我岂能不多关心些?”
“你总是这样善良!”苏锦煜欣慰握住她的手,“丞相夫人却在人后,骂你狐媚子。我们还是避开吧。”
嫦儿握住他的手,赧然央求,“既然来了,我们总要上香拜一拜,而且……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瞧着她撒娇的娇态,他挫败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只得应下。
“你若把这许愿牌抛上去,你就是我的人了!”有女子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苏锦煜握住嫦儿的手,身躯一震,忙转头去看,却没有寻到那女子身在何处……
他本能地搜寻,看向大树南边的一处枝桠。
那枝桠上,有两个许愿牌,一个系着月白丝带,一个系着鹅黄丝带,因长久的风吹日晒,丝带早已褪去颜色,黯淡无光,牌子上的字却依然清晰可辨。
“苏锦煜,康晴,至死不渝!”
那一年,他十一岁。
他随父王从战场凯旋归来,立下战功。
皇上龙颜大悦,颁下圣旨。
他,苏锦煜,成了大齐国史上,最年轻最俊美的将军。
前往家里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
父王和母妃那时还算恩爱,对他倾注全部的疼宠,甚至,为他,而遗忘了,瑶云阁的小妹苏锦璃……天生凤命的女子。
那一天,正准备用午膳。
宫里奔来一个小太监,塞给他字条便跑了。
字条上一行娟秀的字,让他午后,来许愿树。
他策马赶到时,却见康晴穿一身鹅黄的蛟绡纱袍,从树后探出头,笑吟吟地,俏生生地望着他。
他下马朝她走过去,步履淡定,心却跳得飞快……
此刻想来,仍是能嗅到,那一刻情窦开绽的芬芳。
那片远远的天空,漫漫一片无垠的湛蓝,澄澈如洗,康晴的鹅黄纱袍娇嫩如花,风吹过,纱带就触到了他的锦袍。
“锦煜哥哥,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么?”
“公主殿下,我们还小。”
“我怕太多人把你抢走,所以,我要先订下!”
“呶……”她红着脸儿,把两个许愿牌给他。
上面写了他和她的名字,还有一句,“至死不渝”。
“你若把这许愿牌抛上去,你就是我的人了!若抛不上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好?”
当时,他只觉她美好,善良,可爱,试想将来与她在一起,也是一件好事。
也许,许愿牌会抛不上去……
他自幼习武,力气大的出奇,轻易一抛,许愿牌便高高飞起来,落在了树枝上,再也掉不下。
他哭笑不得。
康晴却激动地拍手叫好,当即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一下,开心地笑着跑远了。
他忍不住去追。
两个人的欢笑声,洒满整条街。
那一刻,他与她,和寻常人家的孩子,并无两样……
从此,那个吻成了烙印,深深印在心底。
于是,守护她,成为本能。
所有人都认定,猎场那一次,康晴坠马被他救下,是订了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