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恪隐忍压下怒火,一手抱着御天,一手牵着儿子,转身走向马车。
南宫谨见四周围拢的人群指指点点,怒声呵斥,“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负心汉出来找女人么?滚开!”
被凶巴巴的小孩呵斥,众人悻悻低语着,鸟兽般散去。
稚嫩的童音,却在苏锦煜心底刺出深重的伤,血流不止。
冬阳晴暖,刺得人无所遁形。他苏锦煜,就这样在朗朗晴天下,成了一个负心人。
是,他有错。
自知出手过重,他还是强硬绝然地转开头,扯住唤名嫦儿的女子,霸道地揽进怀里。
“锦璃,既然被你们发现,就再没必要隐瞒。我娶定了嫦儿!她是你大嫂,你要敬她!”
锦璃冷媚邪扬唇角,狠狠抹掉眼角溢出的泪。
“哥,你这个样子,莫说梓苏姐会伤心,康晴公主在天有灵,又作何感想?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痴情,锦璃可是开了眼界!你和康邕,和父王,没什么两样!”
无人知晓,她早已打定主意颠覆大齐江山,她也选定哥哥为大齐未来的帝王,可是……
刚才,她不只是看到了第二个康邕,第二个父王,她还看到了第二个康恒!她承受不住这样血淋淋的讽刺。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不,是你们!”凶冷地撂下话,她拧身朝马车走去,却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苏锦煜亦是怒气难平,俊朗的五官神情矛盾,近乎狰狞。
他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却……无人能体会他心底的痛。
他若不寻求一点慰藉,生命难以维系。
锦璃渐行渐远,哭声凄厉,声声撕碎他的心。
从小到大,他和锦璃一直都好好的,兄妹俩从没有这样激烈地动过手……掌心疼得厉害,想必,她脸上恐怕更疼。
唤名嫦儿的女子,小心握住他紧握成拳的手,柔声劝道,“世子爷,郡主是为您好。嫦儿与世子爷在一起,的确会惹来闲话的。嫦儿一介孤苦女子,无父无母,与宁安王府,门不当户不对,世子妃,王妃,王爷,恐怕都不会答应的。”
他握住她的手,视线仍是看着锦璃,“别担心那些,我会处理好的。”
女子轻轻上前,身子依进他怀里,一双精细描画的凤眸,神情复杂,似绝望,却又悲喜交加。
赶往城门的华车上,锦璃捂着肿痛的脸不说话。
南宫恪仍是抱着御天,暗怒不言。
两人僵持,南宫谨视线在父母之间流转,可怜的小心肝里满是无奈。
难得他们能聚在一起,竟还这般别扭,爹也是,若有御蓝斯哄女人的本事,何至于和娘亲到如此地步?
“娘亲,你不要伤心啦。”小家伙憋闷半晌,终于忍不住,拉住母亲袍袖打破沉默,“不过,真没想到,舅舅是这样的人。”
南宫恪冷声说道,“男人都是如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爹……你不是这样的人。”小家伙努力挤眉弄眼,眼角快要抽筋。
天地良心,他是在帮爹耶!他就算生气,好歹也配合一下嘛。
南宫恪完全不看儿子一脸古怪的小脸儿,完全沉浸于过往的伤痛中,清冷自嘲一笑,“若非欠你娘亲那么多,爹恐怕也会如此。”
南宫谨顿感挫败,只想一头撞死在车厢上。
“爹,您怎能说这样的话?那一世,您身为皇帝,虚设后宫,只爱娘亲一个人。”小家伙说着,拼命眨动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
南宫恪僵冷挺着脖子,目视前方,全然没有看到他的暗示。
“正如康邕得不到王绮茹,就选了与王绮茹长相相似的兰妃。人自我安慰,是一种生存本能!”
“可……这分明是自欺欺人。”
“是自欺欺人。若不自我安慰,恐怕会一辈子活在绝望中。就算有一线活着的希望,谁也不愿放弃。”
锦璃侧首转开,看着车厢上暗金的凤尾草刺绣,静无言语,默然发怔。
城门处,血族太后的马车刚至。
为防引人注目,她的十位随行护卫都是商贾装扮。
马车上亦是酒红锦绣垂帘,实木车厢小巧玲珑,仅能容得下她和御雪儿两人。
听出锦璃的脚步声,她带着纤长护甲套的手掀开车帘一条缝隙,见她左边脸颊红肿的厉害,少不得又是一番关切问询。
锦璃恭敬疏离地行了礼,随口只说身体不适虚火旺盛所致。然后,示意车夫策马,随着南宫恪的马车前行。
血族太后看着她的身影略怔,这才想起,眼前的苏锦璃被南宫谨催眠过,已然完全忘记她。
锦璃返回马车时,正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地商贩经过车旁,前一刻的悲恸荡然无存,忙叫住小贩。
“姑娘,你要几支?”
“一支。”只给儿子,一支就够了。
“好嘞!”
一支冰糖葫芦递到手上,瞧着晶莹的糖皮包裹的山楂,锦璃口水就淌下来,“两支吧。”
小贩拿第二支给她……
锦璃不禁想到小时候南宫恪带自己逛街的情景,他好像也爱吃这酸甜的东西。
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要三支吧!”
小贩哭笑不得,“姑娘,您到底要几支?”
“呃……六支。”
“姑娘这么爱吃酸,恐怕是……有孕了!”小贩忙碌着帮她拿冰糖葫芦,不禁又多看她腹部两眼。
“我有服用避孕药,不会有孕的。”她对自己的医术,甚为自信。
小贩一脸骇然,张口欲言,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言。这女子甚是惊艳,好好的一个人,服用避孕药……说不通呀!
锦璃拿了一锭银子给小贩,“不用找了。”
她拿着六支冰糖葫芦上车,正见南宫恪跪蹲在车厢里,手忙脚乱地拆解御天的襁褓,御天安静地不哭不嚷,任由他摆弄,小手触摸他低垂的银发……
锦璃看着这一幕,一怔,旋即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
“天儿尿了?”
“嗯。”他看了眼她手上的冰糖葫芦,不敢恭维地收回视线,“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贪嘴?”
“谨儿两支,我两支,你两支。”说着,她递给南宫谨两支冰糖葫芦,自己拿着四支,乐呵呵地笑得像个孩子。“许久没吃这东西,一看到就流口水。”
南宫恪没有回应。他专注给御天更换尿布,面具下紧绷的唇角,却渐渐舒展了。
锦璃一边吃,一边看着他忙碌,只乐得旁观,不搭手相助。
见他手上动作微顿,似在捉摸尿布该如何包裹孩子的小屁屁,她才提醒一句。
镂花面具上,狭长的鹰眸闪过一丝了然,修长的手轻动,轻而易举地,摸到门路,然后把襁褓包裹好,拿锦带系好。
她不禁咦了一声,“你比御蓝斯做得好。”
“从前你就懒,谨儿的尿布都是我换的。”
恐怕是他把她宠坏了,所以,她才懒得动。
这话到了嘴边,发觉不妥,终是没有说出口。
待南宫恪擦了手,她才把两支冰糖葫芦递给他,把御天揽在自己怀里。
御天斜瞅着锦璃手上的冰糖葫芦,口水也淌出来,“呀……呀……”
“这没长牙的家伙,又讨好吃的呢!”南宫谨拿着冰糖葫芦到御天嘴边,“这次哥好心,给你舔一口,尝尝滋味儿。”
小家伙尝到了美味,小嘴儿抿动,咂得唇儿么么响……咂得满车厢溢出笑声来。
腊月二十八,黄道吉日。
四皇子康恒,迎娶宁安王府郡主苏静琪,虽说婚事仓促,只迎娶婉仪,却因近了年根,四处鞭炮齐放,而显得异常喜庆隆重。
天公却不作美,骤然清寒降温,冷风夹带着大雪,突然而至……
新郎亲帅迎亲礼赶往宁安王府,依照典制古礼,接了新娘之后,又带迎亲礼队绕城一周。
于冰天雪地中,艳红的礼队,如一条火龙,浩浩荡荡,蜿蜿蜒蜒,众人迎风前行,喜庆之感,骤减七八分……
礼队途径城隍庙时,康恒骑在马背上收紧缰绳,不经意地看那株挂满许愿牌的千年古树,这一眼,便再也收不回视线。
古树枝桠遒劲,承载着情人们的心愿,不知疲怨。
宏大的树冠上,叶子已然凋败,萧索寂寥。
写满名字的木牌,哗啦迎风作响,七彩丝带于寒风里飘飞,零零散散,不成曲调。
那树下有两个奇怪的人。
一男,一女。
男子似正欲出击的猛兽,手脚撑地,身躯伏地。黑披风下衣衫褴褛,那帽子里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身前两丈远的女子……不难看出,是一只饥饿已久的吸血鬼乞丐。
女子似浑然未觉危险逼近,仍是静静站在树下。
她一身火狐披风下,艳红锦袍曳地,那锦袍裙摆上缀着一颗颗玛瑙。于万籁雪白中,绮艳惊心,倾国倾城……
这一男一女对比鲜明,男子气势凶猛,女子柔婉静雅,那仰头怔然看着树冠的脸儿……是锦璃?
康恒收回视线,那红影却刻在了心底。
他策马前行几步,终是忍不住下令,“停!”
“殿下,这里不能停,吉时将至,不能耽搁呀!否则,皇上和太后娘娘是会怪罪的!”
随行的总管太监,小跑着仓惶阻拦,见主子不肯返回马上,他忙横栏上前,跪在地上。
康恒震怒,一脚踢开他,“滚开!”
这一番争执,惊动了喜轿中的新娘子,苏若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