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板莫小奇就听到宋忆青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的手有些发着抖地推门而进,只见宋忆青满脸泪水地向着他扑过来,他紧张地问:“是不是你姑姑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小丫头咽着声音道:“姑姑她没事。”
“那你哭什么?”瞧见连接着躺在床上宋年华的心脏跳动器还在平稳地上下跳动,莫小奇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轻声地问宋忆青:“告诉小姑丈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嗯。”宋忆青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奶声奶气地说:“刚才有个很漂亮的阿姨来了,可是她什么话也不说,就坐在姑姑旁边,坐着坐着她就哭起来,然后我就…我就跟着哭起来。”小丫头说着说着到了后面的话就完全没了底气。
“怎么了?”刚道别了廖中凡的丁琪还没进来就听到了宋忆青说的话。
“顾心她来过了。”莫小奇熟稔地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水,用棉棒湿过然后小心认真地沾到宋年华干裂的嘴唇上。
“那她有说什么?”丁琪刚坐下去,宋忆青就爬坐上她的双腿上,晃着小脚,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有哭过。
“没有。”大概是水过量了,不小下从宋年华的嘴角滑到了耳根边,莫小奇赶紧用纸巾擦干。
在遣人送丁琪跟宋忆青回家之后,莫小奇站在窗前,寥寥无几的星空在雨水清洗过后并没有变得很干净,反而增添了许多倥侗,在无边际的宇宙中零散地撑展开。
“你是笨蛋么?为什么总是要自己一个人扛掉所有的事情?也不让人跟你分担,就算累也好,痛也罢,总是一个躲起来独自舔伤口。你这个笨蛋,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走进你的内心?”莫小奇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印有凤凰图案的首饰盒子,断翅的项链上只有那颗小钻还闪耀着一点点的光芒,可是那点小光芒却怎么也照亮不了整个黑腔蠕动的天空。
在项链被扯出来的时候,连带里面的小盛垫也不小心被莫小奇给连拉带扯地给弄了出来,项链刚好掉到了宋年华的左手腕上,在撞击到骆亚英送给她的那个玉镯,发出清脆的“铿锵”声,最后埋进被子里。他本想把项链拿起来放回去的,结果首饰盒子里却飘出一张白色的东西,他敏捷地一手抓住,摊在手掌上,看到用整洁的正楷字写着“苗倩倩”三个字。
翻过去,虽然边角泛黄的面积已经渗透到了里面,但是依旧不妨碍莫小奇的视觉,只是他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上面的样子就算很年轻稚嫩,他仍能很清楚地分辨出那照片主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年过四十却还显年轻的顾心。
顾心是苗倩倩?那苗倩倩又是谁?为什么她的照片会在这?
晃过神来,莫小奇已经满脸都是泪水,他终于知道宋年华是因为曾经的记忆缺失过才得以让她暂时摆脱桎梏,如今梦魇再度呈现了,她还会愿意醒来么?
“其实我也是个大笨蛋,竟然到现在才看见你心里最痛的那个伤口。”此刻,他好想好想拥她入怀,告诉她,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3.
从天台一眼望去,一片荒芜。
裂开一条条缝隙的土地像干旱之后缺少水分一样,形成了龟壳上的不规则图文。收割过的稻田只剩三三两两已经发黄了的谷梗,有的被堆积起来,如一个大山丘,有的则捆绑成一个会站的小垛子,而有些则被主人遗弃,留下燃烧过后留下一圈圈黑色的痕迹。
有人开始往田地里灌水,一般的水流都是从近处的池塘里引进去的,期间会形成一条小溪般的河流。宋年华记得那时候的她最喜欢光着脚丫子站到水里,因为水流的关系,淤泥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就只有小小粒的沙石,偶尔还会有小鱼跑过去给她做一下足疗。她看着离自己并不远的宋青华弯低腰身,双手放在水里捣鼓。运气好的话,会攫住很多躲藏在泥土或是石块下的田螺。一个个拖着重重的房子,旋转的屋顶就是它们的尾巴,跟蜗牛一样总是喜欢窝进自己的小空间里。
满载而归他们会先用干净的水先养着,等到了晚上就吵着闹着让雷晓月弄点姜葱蒜和八角把那些田螺给爆炒一下,熟了之后两人就一人端一盘窝坐到电视机前边吃边看配音版《七龙珠》。偶尔在中途插播广告的时候莫小奇会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然后当看到精彩的部分时,由于宋年华专注于电视机里的画面而总是被他们俩偷吃碗里的,因为不断重播的关系,三人不知看了多少遍,以至于后来他们都能背出里面的内容,但是就是看不腻。
屋外那片泥田里传来了“轰轰”的响声,看样子是到了该播种的季节了。一大早,宋爸就在院子里对着自家的拖拉机卸了又装,好一副忙活的样子。他主要是把拖拉机的带两轮的车头给拆除掉,然后使唤宋青华搬来砖头叠起来撑住连接车头的铁轴。宋年华则坐在木板椅上,托着腮帮看自己的爸爸如何将拆卸下来的东西重新组装成另外一种东西。
首先,宋爸会将两边的黑皮轮胎拿下来换上齿轮型的滚轮,据说那是可以把泥土彻底翻个底朝天的玩意,然后给它安装上座椅以及其他一些零部件,新型号农家自用翻土机就焕然一新了。
出发的时候,宋年华跟宋青华不顾雷晓月的阻止一同跳上能踩踏的地方跟着一起出发了。车速很慢,但一路颠簸还是让宋年华有些吃不消,于是她跳了下去,被宋青华嘲笑了几下,她便踩着泥地被滚轮辗过后留下的大坑,一蹦一跳地走在跳在挑着担子的雷晓月前面。
在宋爸忙着松田土之际,宋年华屁颠屁颠地跟在宋青华的身后,两人来到一天深浅不一的河流里,河水不湍急,还很清澈,细看的话除了水草根部还有躲在岩石底下的鱼儿。宋青华水性很好,一扎进水里就没见人影,由于宋年华的水性很差,甚至可以说是不会游泳,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浅滩上泡泡脚。
遽然,河流上游的水库不知被谁打开,水流变得急湍起来。宋年华一下子就被漩涡卷了水里,哗啦的水从她的耳朵,鼻子,嘴巴灌了进去。她发现自己很难在水中呼吸,挣扎着却又不能浮出水面,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有水激流而过的冰冷感。
当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咋岸上了,身旁的宋青华则一直在呛咳,等他恢复过来了,立刻指着她大骂道:“死丫头,你想勒死你老哥我啊?”
“抱歉,哥。”眼泪唰地往宋年华的眼角边滑落,她赶紧用手挡住,可还是被宋青华给看到了。
“哭包。有什么好哭的,这次命大,就说阎王爷不想收你。”说话间,宋青华也躺下来,兄妹俩并排在一起,那时候的阳光很灿眼,所以不管是泪水还是身上残留的河水很快就被蒸发干了,而发丝也渐渐地温热起来了。
“哥,你为什么要救我?”阳光从宋年华的指缝中刺进了她的眼睛里,很疼。同时还有宋青华赏她的那一板栗,也很疼。他嘀咕地念着:“还不都是因为你是我妹妹。”
宋年华怔住了,其实自己很渴望妹妹的词的,只是倔强的心从来不肯承认而已。
“说什么傻话?”宋青华大力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站起身,又对她伸出手说:“走,咱们回家吧。”
“疼。”宋年华追在宋青华的身后,两个小小的个子被斜阳的光线拉得很长很长。“哥,你等等我。”
宋青华回头向她弄了个鬼脸大喊:“谁会等你这个笨蛋。”
大概是河水不怎么干净的原因,在差点被淹了之后,宋年华就经常性地觉得头皮发痒,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行似的。
在她挠了几天之后,雷晓月实在是看不过眼,一把抓住她,用密齿梳在她头上梳了几下,然后发现上面夹着几个小家伙,就是人们俗称跳蚤之类的东西。她用手粗鲁地捏死它们之后,命令宋年华哪都不许去。
过了好一会,雷晓月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手里抓着一大把番薯的叶子。她瞟了一眼宋年华,便将叶子全数扔进装满水的盆里,自己则进了厨房。不一会,一阵噼里啪啦的木柴断裂声就传到了宋年华的耳朵里,很响,但在她的听来却觉得很窝心,甚至有种被感动了心情。
“用番薯叶洗头发,止痒又顺滑,比用洗发水好用多了。”烧完热水后,雷晓月便把叶子放进去,貌似漫不经心地解说着。
“还不快过来。”见宋年华没什么反应,雷晓月又一把抓住她,然后将她按到装满热水的水桶旁边。被热水浸泡过之后的番薯叶子有股清苦干涩的味道,是分子结构受热后散发出的难闻气味。
看着被染成绿色的水肆意地弄湿自己的头发,宋年华想要挣扎,但雷晓月却死死地按住她不让她乱动,还拿着那些薯叶使劲地在她头上搓来搓去,而宋青华在一边看着看着就大笑了起来。宋年华弯着腰倒着头撅起嘴说:“有什么好笑的。”
有时候,雷晓月这种不懂得温柔的带些狠狠的方式其实包含着一个座位母亲的关心,虽然冷了点,但在某种意义上却很治愈,至少对宋年华说很受用。
事实证明这土方法确实是挺有效。虽说洗完之后干爽了许多,但宋年华总能在自己的头发上总能闻到那股番薯叶的味儿。这会她刚美滋滋地想要去晾干自己的头发,那会宋青华就被雷晓月追得满屋子跑,原因是他非常讨厌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