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正像一团团没有添加过色素的大大的棉花糖,让坐在校道旁的观众席上的宋忆青忍不住盯着它们直吞了好几下口水,宋年华站在她身后问:“怎么啦?”
“看起来好好吃喔!”宋忆青歪着小脑袋向空中伸出双手用嘴巴舔舔自己干燥得很的嘴唇说道。
“小馋猫。待会你要好好帮忙加油!”宋年华摸摸她的小脑袋,故作神秘地说:“如果他赢了的话你可会有超大份奖励的喔。”说到“他”的时候,宋年华还故意指了指正在草坪上做压腿准备运动的那个身影。
“赢?”小忆清好奇地问:“怎样才算赢?”
“一九九八年七月十四日,在意大利首都罗马举行的国际田联首次推出的黄金联赛中,摩洛哥籍选手HichamGuerrouj以3分26秒的好成绩刷新了莫塞利保持的一千五百米世界纪录,成为新一轮的霸主。”
可能是小小的脑瓜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小忆清那水汪汪地眼睛里依旧很不明白,“那跟这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要小姑丈破世界纪录?”
“破世界纪录那倒不用,但是,”宋年华转向面向操场,那一年所发生的不愉快逐渐在记忆里清晰起来,她换口新鲜的空气继续说:“但是呢,如果他破不了明安高中部第三十八届运动会一千五百米的纪录就算输。”
“输了会怎样?”出门前,丁琪给小忆清梳理了两条小辫子,小丫头现在就抓着那两根小辫子,萌到不行地期待着宋年华的回答。
“不会怎样。”
大概是因为宋年华给出的回答没有吸引力,于是小忆清低下头整理自己的小辫子,因此她没有看到宋年华此刻脸上的表情。
“赢了没奖品,输了也没惩罚。”如果输了的话,就是她和他当年的承诺没有办法兑现,如此而已。既然都已经成为一次遗憾了,在多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抿着自己的嘴唇,双手放进上衣的口袋里,在里面她不小心触碰到一个东西,她心一惊,但是没拿出来,只是奇怪那个东西怎么会放到了这件衣服口袋里,她明明记得之前将它摆放在房间梳妆台的第二层抽屉里的,真是奇怪。
“那多没意思啊。”小忆清有些失望地嘟起小嘴,“大人的世界真难懂。”
时间是公平的,你们都会慢慢地由小孩长成大人,总有一天。宋年华的脑袋里突然晃出这句话,只是她没有想当年的老校医那样对小忆清说。不是怕她不懂,而是这种带深奥意义的东西不该是她这年龄应有的。
小忆清刚嘀咕完,宋年华就跑下观众席,站在跑道边上。“现在,各就各位。”她用戴着一枚上面除了她和莫小奇子名字的拼音之外就什么都没有的戒指的那只手,拿着一个还装着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当做是麦克风,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粉红色的哨子,“预备,开始。”她奋力一吹,莫小奇就快速地向前冲。
“加油。加油。”她又换手拿着小忆清昨晚急急忙忙给她做的小旗子,上面还歪歪曲曲地写着几个大字。此刻,小忆清也加入她的队伍跟着她边挥动边喊。
或许是从一出生就没有了爸爸的缘故,小忆清特别喜欢黏在莫小奇的身上,或许她是想从他身上找到父亲的感觉吧,又或许是他在她的面前不经意地就流露出了父亲的影子。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有默契地碰撞在一起。
“小姑,小姑丈,对不起。”莫小奇然小忆清坐在自己的脖肩上,小丫头有点畏高似的紧紧抱住莫小奇的头,大概是怕责怪,所以从医院出来为止一直在边擦眼泪边说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干嘛要道歉。”宋年华心疼地拉着她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缠着白纱布的膝盖,问:“还疼么?”
“不疼。一点都不疼。”越来越长得出落有致的小忆清几乎继承了宋青华跟丁琪的所有优缺点,但是唯独喜欢逞强这一点是偏遗传到了宋年华的性格。
明明就还很疼,却偏偏说不疼。
宋年华的记忆里,小忆清最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可爱多”的雪糕。以前一有不开心的事情小丫头就会偷偷地跑去买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口味雪糕,边掉眼泪边吃,当吃完的时候眼泪也掉光了,于是就不再哭。
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她亲眼所见。每次能让小忆清不开心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她害怕那件事所造成的影响会成为她童年里磨灭不去的阴影。
所以每次都会尽自己所能来保护她幼小的心灵,即使自己被人硬塞闭门羹也无所谓。所以每当听到那些嘴巴比较坏的孩子骂她是没有爸爸的孩子的时候,宋年华总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揍他们几巴掌。但她还是忍住了。所以她会在小忆清含着泪花跑开的时候,跑去找家长商谈,有些会很爽快地说会教育好自个的孩子,有的呢,直接轰她出门,然后关上门从里面传出几声“神经病”之类的话。虽然不能抚平孩子内心的伤痛,但至少骂她是没爸爸的孩子越来越少了。
还有就是,小忆清跟她的爸爸宋青华一样,从小都喜欢吃带有巧克力味的东西。所以,当宋年华第一次带着巧克力味的可爱多去哄她的时候,她哭着哭着就笑了。那时候宋年华就知道,这孩子的骨子里还流有着跟她一样的倔犟。
“这个给你。”
莫小奇将小忆清从脖肩改用双手抱着,她现在的高度刚好比宋年华稍微高出一点,她低下头抱住宋年华的脸颊,俩人贴紧鼻尖互相地摩擦了好一会。这个动作是莫小奇以前常对宋年华做的,后来宋年华转移到了小忆清的身上,于是仨人很是默契地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在外人的眼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子,一对长相好看的夫妇带着一个可爱的孩子这样的一家子。
在莫小奇的怀里小忆清完全是晃着小脚将雪糕吃完的,期间还弄得满嘴都是,宋年华也像孩子的亲妈似的为她擦拭着,后来她直接就在莫小奇的怀里睡着了,还舔着小嘴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好吃,哈哈,真好吃。”
从老家到新城的那几个小时里,宋年华在途中的高速公路上看日落,看着看着竟渐渐地挂着一脸满意的微笑睡着了。到家的时候,莫小奇没敢吵醒她,而是直接抱着她进屋,然后上楼,放到大床上,自己才刚转身进了洗手间,她就翻了个身,在自己只有二分之一的身子还在床上的情况下,她揉揉眼睛醒了。
趴着睡原本是个挺舒服的睡姿,但是有东西在搁着那舒服就会变成很不舒服了。她把身子往回翻转一下,面向浅绿色的天花板,当初之所以会选择绿色主要是因为绿色无论看多久眼睛都不会觉得累,而且像是置身于大自然一样。
洗手间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宋年华跳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她对着前面的镜子看着自己一会,然后坐下,打开第二层的抽屉,快速地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丢进去,因为最近她一看到这个东西,脑海就会不断地跳出一些画面,最可恶的是她根本就无法将那些凌乱的画面拼凑到一起,所以她一刻也不想多看它,哪怕是一眼。
刚要放开的手突然停掉,她从抽屉的最底下扯出一个深褐色的小本子,打开来看。上面清晰却有些不对格地打印着莫小奇的名字出生日期,还标明了他是户主的身份。再翻开一页,便出现了“宋年华”三个大字,看着自己婚姻状况那一栏填的是:已婚,她不禁笑开了颜。
“认识你这么久,我都还不知道原来你跟我同年,小时候还一直怪我不叫你姐姐。”莫小奇不知什么时候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他将下巴扣在宋年华的肩膀上,然后慢慢向前挪。或许是太靠近的缘故,她都能感觉到他鼻子间传来的气息。
其实宋年华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户口本上的出生年会写小一岁,而且她还是独立户口本的,就好像…好像…她不属于宋家的一样,只有她一个人。
“我听我爸说是别人弄错了。但他总是叫我不要忘记自己出生于哪一年,我问他问什么,可是他不说,也不允许我跟别人说。”宋年华依稀还记得每当谈及这方面的问题,宋爸的表情都很奇怪,至于怪在哪里她也不是很清楚。
见宋年华又开始进入沉思的状态,莫小奇亲了一下她的脸让她回过神来,他问:“今天事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会。”原本宋年华以为自己会失望,结果却没有。如果那一年的缺席是早已经注定好的,那么今天不完美也只不过是在重复着当年那个相类似的过程而已。
“为什么?”
“因为就像是微笑和哭泣一样,有希望自然也就会有失望。还有…”宋年华抱住莫小奇,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谢谢。谢谢你不再让我一个人。”
宋年华躺在莫小奇的腿上,天花板的绿跟明安高中部那个号称全市最大的操场里的草坪颜色很是相似,都是浅绿浅绿得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小姑丈,加油。”在莫小奇还差最后大约五十米冲刺的时候,小忆清激动地蹦着跳着,却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矿泉水瓶,她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但她既不喊疼也不哭闹。即使这样,宋年华仍然能从她的脸看出找出疼痛的答案。
比赛被迫中断,虽然那只是只有一个人的赛场。莫小奇不顾自己是否喘过气,抱起小忆清往最靠近的医院继续跑。庆幸的是小不点没有大的伤,只是穿着小花裙子的她因为被有棱角的小石子搁到膝盖,流了好些血。在医生帮忙清理完伤口上药后,她交代俩人该注意点什么事项,同时还被思想教育一番,题目为:如何做一名好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