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半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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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寂寞的水声穿过皮肤的底层,流向那没有终点的远方。瀚海般的眼眸淹没在冬末春至的雨水里,看不清。此刻,全部的温暖都在逐渐地融化。

过年的气氛到正月初八的时候已经渐渐变淡,丁琪跟宋青华在戒毒所的工作人带领下俩人在民政局拍了照片,当印章盖上去的时候,丁琪哭了。那天丁叔也在场,他妥协地哭得一塌糊涂。

丁琪的肚子已经鼓得越来越大了,宋年华想轻轻地把手放到她的肚皮上,可是还没碰触到就缩了回去。最后还是丁琪按住她的手她才感受到肚皮那顽皮的小东西在不安分窜来窜去,像游泳一样,偶尔还会踢几脚当运动,有时又好像在愤懑不满为什么不让她出来。

最近,宋年华总是隔着丁琪那层薄薄的肚皮唠叨:“过几天小姑就要回学校啦,你要乖乖听话,不要欺负你妈妈,知道不?”

“啊~”宋年华刚说完,丁琪痛苦地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宋年华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丁琪满脸痛苦地摇头。

“妈,你快出来。”宋年华朝里屋大喊叫雷晓月。

当雷晓月奔出来的时候,丁琪的羊水已经破了,还把保暖袜裤都给浸湿。

“怎么会这样?这孩子都还没足月就要生?”雷晓月以前只是听说这样子的情况,现实中遇上也是头一遭。她也慌了。偏偏不巧的是,院子的大门一直有人在拍,门都快被拍烂了。

宋年华跑出去开门,村长带着人闯进来,俯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她立马就定住,然后转向丁琪。在她们四目交汇的瞬间,丁琪似乎读懂了她眼中快速闪过的那一抹哀伤。

“血…别杵在那,快来帮忙啊!”

雷晓月的喊声让宋年华回过神,“村长,你去叫人开辆车过来,我们要把丁琪送到医院去,晚了就危险了。”

“哦!好的。”村长第一个跑了出去。

“杨叔,你去找渔婆,她以前是产婆,让她来跟车以防丁琪在半路生产。”

“好咧!”杨叔也在应声中跟着村长的脚步快速奔走。

“那妈,我能帮上什么忙么?”宋年华跑回丁琪身边扶住她,尽量不让的身子往下倾。

“你好好跟她说说话,叫她不要睡。”雷晓月吩咐完就去打电话,“老宋,你赶紧回家,出大事啦。”

大量的血慢慢地从丁琪的下体涌出,淌在地板上。由于疼痛挣扎出来的汗水都流到了脖子,她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宋年华的胳膊,俩字俩字地问:“刚才—村长—跟你—说了—什么?”

“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宋年华故意扯开话题。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丁琪还纠结在那个宋年华根本不会在此刻给她答案的问题上。

车辆赶到的时候,丁琪几乎处于休克状态,她的意识很模糊,嘴里一直念叨着宋青华的名字。而宋年华在她的身边除了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手术一直在进行,灭掉红色的手术灯已经是八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期间,护士进进出出。一个护士停住脚步问:“你们谁是丁琪的家属?”

“我…”雷晓月率先地赶上去,她一把抓住护士的手,“护士小姐,我孙儿怎样了?”

丁叔慌忙地跑上去,他那双由于常年拿剪刀而结出厚茧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推开雷晓月向着护士问:“我女儿怎样了?”

“孩子,孩子…”雷晓月想着插嘴,但被丁叔给打断了。

丁叔瞪大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雷晓月的话完全将他给激怒了,他指着雷晓月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女儿辛辛苦苦为你们宋家传宗接代,你倒好,出事了就只会关心你的孙子不管我女儿的死活。”

“我…”雷晓月还想说点说什么,但被宋爸的一句“你还想说什么”,就活生生地将“没有”这两个字给咽下喉咙。

“孩子呢,因为不足月又在母体内待太久,有些缺氧,所以需要在氧气箱里待观察一段时间。但是产妇由于在手术的过程中大出血失而血过多,现在医院库存的血液刚刚用完,你们谁是AB型血的?”护士司空见惯地说。

“我是。”丁叔第一个举手,但是考虑到他年纪大了,就没让他鲜血。

刚好宋年华也是AB型血的,她就成了不二人选。躺在医院的大白褂床上,她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由一根细细的传输管内导出,最后又导进丁琪的静脉血管里。最后,她足足给丁琪输了将近500cc的血液。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宋年华却觉得好似过了几万年一样难熬。

隔着透明的钢化玻璃,宋年华趴在上面,看着氧气箱里那个小不点。从她的额角,脸蛋,嘴唇,下巴,小手,肚脐,小脚,每个眼神经过的地方,她都要逗留很久。小不点眯着还未睁开的小眼睛在熟睡,皱巴巴的皮肤还没完全撑开,不安分的小手偶尔在空气中挥动几下。

生命真奇妙。出生与死亡的关系原来是这么地紧密相连。

夜,落下帷幕的时候,先出现的永远都是黄昏。那还在享受太阳留下余光的天空,总是让人们联想到明天和未来哪个会先到?

明天?

未来?

还是,一起?

当宋年华再次见到,不,应该是最后一次见到宋青华的时候,宋青华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戒毒所地工作人员对宋年华说:“宋青华由于头部被硬物重击导致头骨碎裂,抢救无效,请节哀顺变。”

“我哥好好的怎么会头骨碎裂?”盯着宋青华头顶上那条长而狰狞的伤疤,宋年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扑到戒毒所人员身上,双手抓住那人的衣领,用力的摇晃。

“你别这样。”其他工作人员上来扯开宋年华,双方争持中,宋年华大力地把那人制服上的纽扣给拧了下来。

“我不这样,那我应该哪样。昨天我哥还活得好好的,今天就走了。他连他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走了。”宋年华无力地软瘫在地上。

“致宋青华死亡的那个人叫马六,是个毒品惯犯,我们已经将他移交给公安局。如果你们想要为你哥讨回公道的话,你最好就到公安局去了解情况。至于你哥的尸体,我们也会移交给公安局那边。”官方的语气官方的回答,他们就像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一样,习惯了人的生离死别,没有感伤,没有痛苦,只有事情赶快结束的急促心理。

开庭的那天,雷晓月当场晕了过去,由宋爸送回家家照看着,所以宋家只有宋年华出席。丁琪在医院里还不知晓,她或许还在想象着一家团聚的幸福画面,只是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临。

法庭上,宋年华瞧见马六那张不知悔改的脸,真想上去揍他几拳。马六一直坚称自己是一时失手才打死宋青华,但警方的检察官却在尸检报告上做出以下陈述,“被害人身上又多处伤痕,有些伤痕很旧,有些则很新,位置都是在有衣服遮挡的地方。如此看来,被害人生前就已被人虐待已久。”

听到这些,宋年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每次的探望居然都没发现自己哥哥的异样,坐在庭席上,她紧紧抓自己的双腿,即使隔着厚厚的裤子,指甲还是掐痛她的大腿,但相比心上的伤,这点痛她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从审判庭出来,外面的天黑压压的,风越吹越冷。宋年华没打伞走在雨里,任凭雨水在自己身上肆意地钻。从她身后涌出一群人,其中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子,宽大的帽檐挡住她的脸,她身旁的保镖也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她走过宋年华的身边时,露出犀利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匕首一样刺进宋年华心里,让她情不自禁地憷栗了一下。

雨,缠缠绵绵地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傍晚。

判决结果在两天后出来,马六因殴打他人致人死亡,属于故意杀人罪而被判处死刑。

家里也一片漆黑,奶奶在内屋呢呢喃喃一些宋年华听不懂的言语,雷晓月醒来后坚持要到医院了看望儿媳跟孙儿,宋爸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去。

而丁琪得知自己的丈夫就这样走了,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就那样静静地不说话,整个人像灵魂出窍一样,只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她才会有所反应。

葬礼是在火葬场里举行的,宋青华的尸体是由公安局直接运到火葬场,那里除了雷晓月哭天喊地的声音,还有别的逝者的家属,他们同样承受的失去亲人的悲恸,但都只能一一化成泪水来祭奠那个比他们先行一步的人。

丁琪坚持要来见宋青华最后一面,谁也阻挠不住。她穿着黄麻衣头披白纱布跪坐在灵堂旁边,双眼没有焦点地朝那张帅气的黑白照方向望去,年轻的脸簇拥在白色的鲜花中间,迷人的微笑里隐藏着小小的邪恶永远地定格。

葬礼结束后,丁琪立即被送回医院。每天的每天,宋年华都来回于家里和医院,回校的时间早已经过了,谁都没发觉,包括她自己。直到有一天,学校来电话,她才下定决心。丁琪出院回家的那天,宋年华抱着她怀里的小不点亲了又亲。

第二天,宋年华拖着简单的行李箱离开村子,踏上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未来旅程。她记得有人曾经对她说过:“人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无所畏惧,只因一无所有。”

然,时间终会推人向前。而未来,总在前方不留痕迹地等她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