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往日的辉煌,二伯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沦落为人人见笑的“村野匹夫”。谁也不知道,这是苍天无眼,还是命中的早已注定。二伯虽然肩上是简单的行囊,却难以摆脱沉重的心情。他看淡名利功勋,但他难以接受祖父对此发飙的脸色。在列车上的夜晚,他总是想起部队里的种种,包括对他怀恨在心的首长。这一些画面,在列车的脚步声中一幕幕交替涌现,像午夜的电影一样悄无声息,却异常沉重,他最终还是按束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切从他离开部队那刻起就结束了,来得太突然,让二伯的美梦一下子支离破碎,满地狼狈,措手不及。
列车在几个夜晚后停歇住了,然后像累得要死的人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二伯松了口气,拿着简单的行囊,下了站台,按照指示沿着出口缓缓而行。在疲惫的旅程里,二伯全身上下就像垮塌的楼房一样摇摇欲坠,唯独身上那套老旧的军服依旧显得精神抖擞,魄力四射。出了车站,二伯换了去马蹄镇橡胶园的大巴,是辆破烂不堪的车子,看起来老气横秋,唯独车身“不孕不育,请到来娃”几个大字的广告语显得格外新气,不伦不类。车子在坑洼不平的泥路上颠簸,摇动的速度把车窗和人都弄得险些神魂颠倒了。十八弯九连环的山路过后,车子在一片茂密橡胶林的地方停了下来,之后又溜烟似的消失掉。
这是一片平静的地方,除过里面被风晃动作响的橡胶树和叽叽喳喳会叫的鸟之外。二伯不害怕寂寞,却因为心里藏着的秘密而心慌难受,暗自不停责怪自己。在单位报了到,交接了工作,二伯才知道这里除过他之外,仅有两三个人在,算是寒碜的一个地方。二伯的梦想虽然不远大,却也不能完完全全清心寡欲,他把这里跟部队里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比较,心里也泛起了一丝莫名的苦楚。在初来咋到的夜晚里,二伯头一回如此心烦意乱,往事如烟却在他心里生起了火种,把他一向风平浪静的心湖,撩起了层层巨浪。无奈的黑夜里,像一只疯狂的猛兽吞噬了一切,让久违的安静成了恐惧。二伯越想越心慌,如果不把自己被部队降职的事实一一禀告给家里,那他就要一生一世面对这样的孤独和恐惧了。可是,一旦说出来,谁又能有那么大的勇气接受祖父和家族的责骂。这就是犯罪在逃的心理难关,二伯从离开部队那刻起就被牢牢套上了罪人的枷锁。
几个月过后,二伯终于忍耐不住这样的折磨,他选择了坦白从宽的方式去解脱自己。那晚,他挑灯写了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全然就是一堆自我的检讨,第二天老早就让人寄回家里。数日后,祖父收到这封信件的时候,一脸丑态,想发火又找不到对象,只能对着信件干着急。这件事情一下子整个家族无人不知,批评和责骂更是硝烟四起。有时候,你坦白就是希望得到宽容;而在我们家族里头,却成了要命的指责和嘲讽。想想,都不住往心里难过,可恨又可怜。这件事情一直都成了二伯心里难过的坎,直到后来二伯成了家,家族才不再提起和责骂。二伯也算是活得疲惫,他的一生都在那片凄凉的橡胶林里寂寞度过。他辉煌过,却如稍纵即逝的烟火一样,还没来及好好感受就消失在夜空中。家族的兴衰,在他离开部队那刻起就和他毫无干系,他也成了家族遗弃的孤儿,一直站在山顶上远望着家乡那片风平浪静的小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