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这些繁礼能免的就都免了吧,等你哪天好了,自然还是少不了的。”
秦可卿听了这话,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腥味涌上喉咙,秦可卿掩着嘴猛咳了一阵,只见痰中带血,当时是便心如死灰,在人世间的那些个什么名啊利啊的都已经是过眼的浮云了。什么争强好胜之心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了。只是软绵绵的靠在床头,轻叹道。
“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也许就要这样带进棺材里去了。”
听了秦可卿这样说,尤氏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更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自己曾几极度喜爱和信任的儿媳妇。也许是出于嫉妒,她的心中甚至闪过一丝欣喜,她心头的痛终于就要永远的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了。
但是,在此时她不可以表现出哪怕一丝丝的喜悦。因为在人前,她们依旧还是贤婆孝媳的样子。在这个早已腐朽的巨大家庭里,即使骨子里已经烂到满目疮痍,但是在它还没有完全倒塌之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将它粉饰成最庄严最肃穆的宁国府。
尤氏在秦可卿的床边静默的坐了半个时辰,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便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然后起身,眼中流露出无限的不舍与无奈,又命自己的两个小妹妹留下来陪陪秦可卿,和她多说说话。回去之前又吩咐在天香楼伺候着的丫头们。
“一会儿,再去派人请太医过来瞧瞧,开副新药,别再请上回那个了,吃了这么久的药都不见好,可见他医术实在不怎样。”
尤氏一边说,秦可卿的贴身丫头小雪在一旁拼命地点头。尤氏正要踏出门去,忽然想起什么来似地,再一次回过头,看着眼前的这个虚弱但依旧美丽动人的女人,对着身边的贴身侍婢道。
“蓉儿,你也留下来吧,替我好好在这里照顾少奶奶,这样也好让我安心些。”
说罢,便三步一回头的,依依不舍的终于出了天香楼。秦可卿目送尤氏出了门,转头看了看依旧坐在自己床边的尤氏两姐妹,又看了看正忙着端茶倒水的蓉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就算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尤氏依旧会小心谨慎地提防着她,一直到她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在尤氏的心里,躺在这里的女人已不再是她乖巧的儿媳,而是一只随时都会张嘴咬人一口的狐狸。
“两位姨娘,可是今天刚来的?”
秦可卿忽然间觉得好寂寞,她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些无聊的家常,她也愿意开口。她只想要找一个人说说话,可是,这里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于是,她也只能自个儿开口找话说。
“你可别多说话,还病着呢!正是该休养的时候,躺下睡吧。”
尤三姐的话不冷不热,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又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尤氏是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将不该说的事情对着这对自己并不信任的同父异母的姐妹说。于是秦可卿应命躺下了,也许是因为真的大限将至,她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睡得很沉很沉,连屋里的人都走光了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蓉儿见秦可卿已经睡着了,便抽身至尤氏那里。见尤氏此时正在看信,便默默地立在一边静候着。过了半晌尤氏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信,一边问道:“那里怎么样了?”
“回奶奶的话,睡下了,看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
尤氏听了她的话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狰狞的神色,手中的纸已经被锋利的指甲划破,但语气依旧很平静。
“你好好去看着,每天回来想我报告她的一举一动,若有半点纰漏,就仔细你的皮。”
尤氏说完,伸手将手中的那张信纸点燃,看着那信慢慢的燃尽,只剩下些许寥落的火星,轻弹指尖的灰烬,有时优雅的回头命人备车。然后,起身,昂着高贵的头颅,不紧不慢地出了门。蓉儿跪送,听见脚步声已然远去,这才敢抬起头来,一眼望见远处一袭艳妆消失在视线里。
尤氏的轿子停在了北静王王府的门口,此时北静王和黛玉正用过午膳,两人闲来无聊便一同在王府的后花园里走走。这时,莫言上前来,在水溶耳边嘀咕了几句,水溶皱了皱眉。黛玉马上察觉出了什么,柔声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
水溶也不想隐瞒黛玉,就将尤氏来了北静王府,现正在北静王府门口等着的事和黛玉说了。本想黛玉定是会急急得迎了出去,毕竟是宁国府里的大奶奶,谁知道,黛玉听了水溶的话后,竟沉默了。
黛玉也知道这次又是前来,一定是老祖宗的吩咐,但是她并不想现在就这样回去,如果她不将架子摆足了,恐怕日后的事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到时便是后患无穷。只是,离开贾府快有个把个月了,她其实也挺想念贾母的,以前虽然住在大观园里,但是三天两头就能看见贾母,受到她的疼爱,让她粗糙而枯槁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发。
水溶见黛玉犹豫了,便吩咐莫言说。
“让人出去告诉尤大奶奶,说是林姑娘正在午憩,暂还未醒,就委屈她暂时在前厅等会儿,到姑娘醒来,自会亲自前去赔罪。”
莫言依言告退了,这时,水溶挥手让在一边伺候的人都退下,众人得令纷纷行礼退下,一时雨脚如麻,却不闻一丝声音。黛玉转头看着走远的下人,一时不解,回过头想从水溶的眼里探寻出究竟。对上水溶的眼睛,黛玉只觉得其中充满了深深地怜惜。忽然,水溶一把将黛玉搂在怀里,这时他至此以来最无法自控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