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
翟小云拍着翟明清家的木门，透过门缝朝里面看着。
里面传来长长的不耐烦的声音，“谁呀！快别敲了这就来了！”
门“啪”的开了，一张绛红的满是褶皱的女人的脸出现在翟小云的眼睛里，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面孔，说不出的怪异。
“你来啥事？”
翟小云朝里面望，被女人阻止。
“问你话！你上俺们家来干啥？”女人声音控诉，翟小云好像做了很大的错事似的。
“我来找翟明清的，我有事和他说。”翟小云声线因为心急也变得尖细。
女人是翟明清的老婆，是个外乡来的女人，性子暴躁，叫什么不清楚，因为翟明清排行老二，所以都喊这女人叫“老二媳妇”。小云娘曾经猜测这是个四川山地里的女人，因为据说翟明清家中一年要吃上一口袋的辣椒。
“他没话和你说，该上哪儿上哪儿去！”说着，要把门关上。
翟小云眼疾手快的按着门，奎子在旁边一个使劲，女人跌在了地上，红着一双眼睛，干裂的手指指着翟小云两人。
“你看着她。”翟小云对奎子说了一句。
走进屋子，阳光照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椅子上歪歪扭扭的坐着一人，正是——翟明清。依旧是花白的胡须，一双三角小眼，蒜鼻头，鼻尖红红的，眼皮耷拉着，手里的烟袋搭在桌子上，静静地。
“你昨天去了哪里？”
翟明清抬起眼睛，反问“我应该去哪里啊？”
“和我去林先生那里。”
翟明清轻嗤了一声，不知道是看不起林先生还是看不起翟小云的这句话。
“我又没有病，不必去麻烦林先生。”
翟小云搞不清今天翟明清为什么这样做，这种人老奸巨猾的，难道连自己的命都不担心？还是有其他的什么猫腻？
“队长的事——”翟小云的话说了半句，想听听这个聪明人的想法，虽然可能性很小。
“队长的什么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翟小云沉吟，“为什么？”
“我老了。”翟明清摇着头，这句话好似真诚。
翟小云站在阳光里挡住了要穿透一切的阳光，坐着的矮小的翟明清好像窝在黑暗的一团，竟然有些可怜的成分，翟小云一怔。
“其实你可以说出去的。”
“我为什么要说？”
“因为，因为。”翟小云不知该怎么说，难道真的要把那男人赶出去？
翟明清好像是做了什么巨大决定似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地上的一滩灰慢慢的随着风飘远了，一瞬间好像衰老了下去。
“你走吧，年龄大了老是想多睡会儿。”
翟小云觉得这样的场景自己也没有必要说什么，即是说什么，翟明清的心思她都没有搞明白说也说不到地方吧。只是事情如果真的走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她该怎么办？
翟小云低着头眼睛忽闪了几下，“好，有什么反应记得找林先生。”
看不到翟明清的反应，翟小云转过了身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人也改不了。
逆着阳光前行，抬起头的一刹那些惨烈的光像千千万的针，猛然而深刻的刺进两颗人肉做的眼珠子里，视线模糊，黑成了一片。
“小云姐。”
是奎子的声音，翟小云肯定。
“走吧。”翟小云说。
奎子上前扶着翟小云，不明白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或许、连翟小云都没有明白自己的心里怎么会这么难过，就像是陪伴了很久的旧物在自己面前狠狠跌碎的感觉，落地的一瞬心脏停住了。
“回去告诉林先生我算还了他的债。”沧老的声音，像翟明清的那张脸似的长满了皱纹。
翟小云木木然的回头，翟明清摸着自己的烟袋，脸色不变，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一个错觉，而她此时陷进了那张苍老的眼神里。翟小云突然觉得翟明清在现在只是个老人，一个善良的含蓄的羞涩的老人，甚至连摸着烟袋的动作都可以是理解成一种不自然的掩饰。
奎子看看翟小云望向坐的不成样子的翟明清，左脚往前踏了一步，翟小云的手捏住了奎子的手腕，奎子停住。
“回去吧。”翟小云声音轻轻。
奎子抿抿嘴点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好像陷在椅子里的那个翟明清，转过了身。
刚走出房门就遇上翟明清的老婆，野兽一样凶狠的眼睛，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子的地方，叉着老腰目空一切的姿态。“推了我就想走了是吧？给老娘说说，哪有这样子的理？你们把人家推到地上，摔的手脚都疼，连句好话都没有现在还想走？不行！去把你娘给——”
“给我回来！少丢人！”
女人的气焰在这一句不轻不重的呵斥里慢慢消退了，只是瞪着眼睛不服输地仰着头颅。
“进屋！”屋子里传来的声音，累极了似的。
女人意味深长地盯着翟小云，错过的时候骂了一句“不要脸的小蹄子！”翟小云笑笑，不置可否的模样，第一次不想去反驳这种诋毁的话，甚至觉得这样的女人极其的可怜，低到了尘土里。
和女人进屋的同时翟小云两人也出了翟明清的家，翟小云慢慢推开那只扶着自己的手掌，卸下重担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翟明清说的你听清了吗？”
奎子点头。
“他和林先生之间有什么渊源吗？”
奎子皱着眉，半饷摇了头，“师父没有说过，我还真的是不知道。”
“看来里面还有事啊。”翟小云说着，定定地望着印在眼睛里的家乡的景。
天是一贯的蓝色，透彻的像村子前的湖水似的，只是湖水里有雨而天上只要数不尽的云，还有突如其来的各种各样的灾祸。桃花快落尽了，枝头上是点点的小包子，边上是一圈还没有褪尽的花蕊，细细的一层。风起时，随着风走的还有扑棱着翅膀的鸟儿，流连的桃花瓣总是极尽绚烂还有无法掩饰的落寞，随着飘零的还有无处可以的下场。
“我要去问问林先生。”翟小云打定了主意。
奎子也没说什么，低着头想着什么，再抬头的时候翟小云已经走离他很远了，脊背挺直。默默的跟上翟小云的步子，身后的屋子里是所以人都听不到的叹息，忏悔失落混成一团，前路到底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