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呢?起来,”娟子强令自己止住哭泣,冲着刘鹏说。“没人让你这样!”娟子扶了扶刘鹏,刘鹏像一滩泥一样没有动。娟子转过身,摔倒似的倒在床上、把头扎进枕头下,她想逃避一切,任泪水流逝,让黑暗将他吞噬了才好。
刘鹏半趴半跪在没有暖气的地板瓷上,许久许久。
这个冬天很冷,夜很长很黑。
(八)
不知过了多久,刘鹏爬起来,家好像一个囚笼。
刘鹏在昏暗的大街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着,他目光呆滞,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默默看着车来车往,他想,他该怎么办,他该如何书写自己以后的故事。
他就这样走,没有星星,没有风景,更没有欣赏夜色的心情,直到寒风让脚已麻木,他才悄悄的回到家,慢慢的倒在沙发上。
次日,他继续这样的节奏。
“是刘鹏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几个月没见,你怎么这么憔悴啊”
“哦,是潘哥啊”刘鹏认出了是在帅龙家电的同事大潘。
大潘穿着干净的羽绒服,崭新的天蓝色牛仔裤,几个月不见,两个人的衣着和表情代表当下的境遇。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状态?”
“有点不舒服,没事。”
“真没事啊,那没事咱俩喝一杯。”
大潘笑着和刘鹏走进了饺子馆。
刘鹏没有说自己的近况,别做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已经够丢人的了。
“离开帅龙以后,剩下的工资和补偿你要了吗?”大潘问。
“没有啊,什么工资补偿啊?”刘鹏莫名其妙。
“我在你之后也被赶走了,但是工资和补偿得给啊。”
“没有啊,开除就都扣了,还要啥啊。”刘鹏说。
“哎呀,我说兄弟,你也白上大学了吧。”大潘凑近了刘鹏,开始给他补习劳动合同的法律常识。“劳动法有相关要求,不是企业说扣就扣,说不给就都不给!再说了,上一年补偿一个月,不给就告他,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大潘举起了拳头。
“能有多少钱啊,再说挺麻烦的。”刘鹏继续颓废。
“你算过多少钱吗?两个多月工资,六七千块,三年补偿又好几千,那叫一万多啊。”大潘说。
“那你要了?”刘鹏问。
“当然啊,除了两千律师费,一共一万多呢。”
刘鹏猛然停下筷子。
“哎对了,刘鹏你家用着饮水机呢吗?”大潘问。
“没有啊。”
“那巧了,我跟你推荐一个革命性的产品,康百利饮水机,绝对高科技,健康首选、家庭必备。”
刘鹏愣了,瞪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现在也卖饮水机了?”
“不是卖,是共同创造事业。有兴趣加入不?”大潘很兴奋。
刘鹏没有说自己也做过,他愣愣的盯着大潘,听着他对饮水机事业滔滔不绝的演讲。大潘被洗脑了。
结账的时候,刘鹏客气的让了让,但他干瘪的钱包里连张足额50的都没有了,大潘抢着结了账,走到门口,他还不忘叮嘱刘鹏:考虑考虑上一台饮水机。
分开以后,大潘提供的“要工资要补偿”的信息让刘鹏竖起了耳朵。一万多,这是一笔很大数字,有了这笔数字,他可以交取暖费、可以还账、可以让老婆孩子不受冷,可以扬眉吐气、改变当下的一切。
借着酒劲,他给大潘打电话要了律师的号码,律师说的非常便捷,有绝对的胜诉理由,他和大潘一样,同样可以获得应得的工资和补偿,律师增加了刘鹏的无限自信,一万块的收入像放在不远处等着他拿一样容易,他觉得要钱要补偿、打官司是他当下的工作。
但当律师说需要先交付2000块的律师费时,刘鹏刚刚燃起的斗志又被浇了一盆冷水。生活已经弹尽粮绝,哪有律师费呢,律师对他提出的先打官司、后付酬金的方案笑了:“没有这个行规。你也没必要非得打官司,可以到劳动局提起冲裁,或者直接找你们单位谈,直接朝他要。”
这番话让刘鹏已经耷拉的脑袋又坚挺了,他又重新燃起了斗志,一万多的收入又有了希望,律师说的是啊,我可以直接去单位要啊,几个月的折磨,让刘鹏的思想大开大合,时常陷入纠结。
酒壮英雄胆,刘鹏一步也没有迟疑,坐上了通往帅龙办事处的公交。他没有看屋里的同事,径直推开了朱经理办公室。
朱经理正在给几个业务员训话,抬眼一看,认出是刘鹏,表情变得立即高傲和严厉起来,他不屑一顾的说:“进屋你不知道敲门啊,几个月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句话瞬间把刘鹏带回到三个月以前,每次晨会晚会,他都在这个女人的冷酷语气下呼吸和生存,那些日子的压力感和挫败感瞬间又压到了刘鹏的头上,他又回到那个不敢辩驳、不善顶撞的眼镜男,而对方高高在上、言辞犀利。
“朱姐”刘鹏很客气。“我来问问关于我没开的工资和补偿的事。”
“行啊,长知识了啊,来争取权利来了。”朱经理话中带刺。“公司养你好几年,你是一点感恩精神都没有啊。”
刘鹏有点上火,但他压抑着:“按劳动法,工资没有都扣光的,干够一年得补偿一个月。”
“不用你给我上课,没看我忙着呢吗,没空!”不仅拒绝,而且语气很犀利。
“就这点钱,你给了得了。”刘鹏说。
“这点钱?”朱经理先愤怒了。“亏你说的出口,就这点钱你怎么还要。是不是混不下去了。”
“我要我应得的,劳动法就这么定的!”刘鹏声音提高两倍。
“少拿劳动法吓唬我,劳动法规定本市最低工资950,公司一个月给你3000呢,你咋不说退回来点啊,”朱经理站起来冲着刘鹏嚷,身边的同事看氛围不对,过来劝解。不过,朱经理没有停止对刘鹏的宣泄。“都滚蛋快半年了,还来要钱,害不害臊、要不要脸!”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刘鹏,几个月前的压抑,借着酒劲冲破了自己的大脑的理智防线。
“姓朱的,我×你妈!”刘鹏指着朱经理骂了起来,随后,一连串的脏话破口而出。
朱经理被突然发疯的刘鹏震惊了,被骂的愣住了,站在原地竟讲不出话来。同事们赶紧推开刘鹏,纷纷劝解刘鹏:有事说事,别激动别骂人。
但刘鹏控制不住他的情绪了,他大放厥词,爆发了一种类似原始的粗野,曾经的压抑和这些日子的压抑在小小的办公楼里得到尽情的宣泄。显然,大家很难将这些脏话与长相斯文戴眼镜的大学生联系在一起。
此刻他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他被同事们边劝架边推搡到门外,踢了几脚门以后才明白:他不是来骂人打架的,他是来要钱的。
顾及什么面子呢?面子和道德能值几个钱!他要钱,他要生存,他此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就这样,刘鹏坐在地上,死死的盯着单元楼出口。
朱经理在下班后抬眼就看见了刘鹏,当一个曾经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瞬间变成泼妇,让这个曾经言辞犀利的女经理不知所措了。
“你还有完不?再不走我马上报警!”朱经理带着警告。
“你报啊,你不给钱我就没完。”刘鹏怒目圆瞪,毫不退缩。
“你还大学生呢,怎么跟无赖似的,想要钱你仲裁啊你起诉啊。”朱经理生气了。
“我不仲裁、我不起诉,我天天骂你,白天在公司、晚上堵你家门口,我气死你。”刘鹏说。
“你他妈简直泼妇!”
“对付泼妇就得学泼妇!”刘鹏毫不示弱。
朱经理绕过刘鹏,加快了脚步,刘鹏在她不远处,一路尾随。办公室的人都挤在窗口,在楼上看着这场未完待续的闹剧。
朱经理上了公交,刘鹏也上了公交,她坐在那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刘鹏在不远处扶着扶手盯着她。
朱经理打了电话,刘鹏也不傻,如果跟到她家也许会吃一顿拳头,在她下车的时候,刘鹏讽刺的喊了一嗓子:“朱经理,明早上公司门口见!”
朱姐回话、了一句,他没听见,但从表情上看一定不好听。
这一晚刘鹏没有回家,不仅是不想看到娟子冷若冰霜和母亲愁容满面的脸,他还想给自己制定一个有些残酷、类似凶狠的目标:要不回钱,他就不回家!
兜里的几十块钱怎么奢侈去住旅馆呢,网吧包夜10块钱就够了,要忍受网瘾少年的喧嚣和烟熏火燎,他们是如此的迷恋网络,恨不得把手插进键盘、头扎进屏幕,刘鹏换一角度想:他们多好啊,自由、激情、投入,至少不用为明天和米面发愁。
天亮以后,网管叫醒了他,刘鹏在卫生间简要的洗洗脸,在路边买了一个烧饼,径直向帅龙家店办事处走去。
在公司门口,刘鹏看见很多老同事有的用眼神做个交流,有的还是鄙视的目光,同事,不过是曾经的一种关系,当你走出这个封闭的屋子,关系就要重新定性了。
朱经理遇见刘鹏,摘下大眼镜,刻意的扭曲着脸色讽刺了刘鹏,不等刘鹏说话,她先发制人:“滚!”刘鹏想挤进办事继续不依不饶,不想朱经理把防盗门咣当一声一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