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智伯名瑶,是智武子踩之孙,智宣子徐吾之子。徐吾想立继承人,与族人智果商议说:“立瑶如何?”智果说:“立瑶不如立宵。”徐吾说:“宵才智比瑶差得多,不如立瑶。”智果摇头说:“瑶有五项过人的才智,只是有一样短处。美髯飘洒,身体壮健,这是他第一项过人之处;善射善御,是他第二项过人之处;多才多艺,是他第三项过人之处;刚毅果断,是他第四项过人之处;智巧机变,是他第五项过人之处,但他为人贪婪残忍,不讲仁义,这是他的一个短处。以五项长处凌驾于他人之上,再加上残忍贪婪,谁能够容忍他?若真的立他,智氏必亡。”徐吾不以为然,坚持要立瑶为继承人。智果见此叹道:“我如不分宗自立,恐怕会在洪水中随波淹死。”于是私下找到太史,请求更改姓氏,自称为辅氏。等到徐吾死去,智伯瑶代父继位,独掌晋国政务。智伯瑶内有智开、智国等近亲相助,外有絺疵、豫让专家臣谋士辅佐,权势越来越大,便产生了代晋自立的念头。于是智伯就将家臣们召来商议此事,谋士絺疵说:“四卿势均力敌,一家率先发难,其他三家必会全力相抗。现在若想谋取晋室,须先把三家势力削弱。”智伯问:“你有何良策?”絺疵说:“现在越国强盛,晋国失去了霸主之位,主公托言兴兵与越国争霸,假传晋侯命令,让韩、赵魏三家各献出土地一百里,征收其赋税作为军费。三家若肯遵命割地,我们可以坐收三百里封地,这样一来,智氏更强,三国更弱;若他们不肯遵命,我们便假托晋君之命,率大军将他们一一除掉。”智伯大喜道:“此计甚好,那么从哪一家先下手呢?”絺疵说:“智氏与韩、魏两家和睦,与赵家有仇,应该先韩后魏,韩、魏如肯听从,赵家就难以独持异议了。”智伯当即就派智开去韩虎府中,韩虎将智开请进大厅,问他来意,智开说:“我兄长智伯奉晋侯之命,扩军伐越,令三位卿士各割封地百里,征收其赋税作为军费。我兄长特派我向你传话。”韩虎说:“你先回去,我明日就将地界契约送去。”韩虎将智开打发走,把众家臣召来商议道:“智瑶想假借晋侯之命削弱三家,我想发兵讨伐这个奸贼,你们看如何?”谋士段规说:“智伯假传晋侯之命,我们如起兵相抗,是违逆君命,智伯必将以此为借口来加罪我们,不如先割地给他。智伯得到我们的封地,必会再去要求魏、赵割地,魏、赵不肯听从,双方必会互相攻打,如此一来,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韩虎应允。第二日便让段规划出地界,自己亲自给智伯送去。智伯大喜,在府中设宴款待韩虎,饮酒中间,智伯命随从取出一轴画,韩虎一看,是一幅“卞庄刺三虎”画。画上题字写道:三虎啖羊,势在必争。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举兼收,卞庄之能!智伯对韩虎开玩笑说:“我曾翻阅史籍,列国中与你同名的人,齐国有高虎,郑国有罕虎,现在加上你共是三虎。”段规侍立一旁,这时上前说道:“依照礼仪,不应直呼别人的姓名,你戏弄我家主公,也未免太过分了!”段规生得身材矮小,智伯用手拍着他的头说:“小家伙知道什么,也来多嘴多舌!”段规不敢发作,忙用目光请示韩虎,韩虎假装醉酒,闭目说道:“智伯说得有理。”随后告辞回去。智国闻听此事,对智伯劝道:“主公戏弄其君,侮辱其臣,韩氏必会因此忌恨我们,若不加防备,大祸就要临头。”智伯大大咧咧地说:“我不降祸别人就不错了,谁敢降祸于我?”智国道:“蚊蚁蜂蝎还能伤人,何况人家君相,主公若不加戒备,将来后悔莫及!”智伯笑道:“我要效仿卞庄,一举刺死三虎,小小蚊蚁蜂蝎又怎能放在我眼中!”智国叹息退下。史臣有诗道:智伯分明井底蛙,眼中不复置王家。
宗英空进兴亡计,避害谁如辅果嘉?第二天,智伯又派智开去向魏桓子驹要地,魏驹想加以拒绝,谋士任章说:“要地就给他,失地者会害怕恐惧,得地者必骄傲自大,骄傲就会轻敌,恐惧就能团结一心,以团结之众,对付轻敌之人,智氏的灭亡指日可待。”魏驹称妙,于是也将土地割给智伯。智伯又派其兄智宵,向赵氏要求割让蔡皋狼封地,赵襄子无恤心念旧日之仇,怒道:“土地是前辈所传,我怎敢将它放弃?韩、魏愿意割地是他们的事,我可不会以此来献媚智氏!”智宵回府报告智伯,智伯大怒,将智家家兵全部派出,并派人邀请韩、魏两家联兵共攻赵氏,答应灭掉赵家之后,三家平分赵氏封地。韩虎、魏驹一来害怕智伯强大,二来贪图赵氏封地,便各领一军追随智伯出征。智伯自率中军,韩军在右,魏军在左,一齐杀奔赵府。赵家谋士张孟谈预料敌兵将到,对无恤说道:“寡不敌众,主公应当赶快逃走!”无恤问:“逃往哪里为好?”张孟谈说:“晋阳最好,昔日董安于曾在城中建筑宫室,后又经尹铎整修,城中百姓受尹铎数十年宽恤为恩,定会拼死效力。先君临终嘱咐:‘以后晋国有难,只有晋阳可以依凭’,主公应赶快动身前往。”无恤于是便与家臣张盂谈、高赫等人率家兵逃往晋阳。智伯统率三家兵马,紧追不舍。
无恤家臣原过,行动慢了落在后面,途中遇上一位神人,神人半云半雾,原过只能看见上身的金冠锦袍,面貌却看不清楚。神人将两节青竹赠给原过,说:“替我把它交给赵无恤。”原过追上无恤,将此事告诉无恤,又把青竹献上。无恤剖开竹筒,竹中有朱字两行:“告知赵无恤,我乃是霍山之神,奉天帝命令,三月丙戌,当协助你灭掉智氏。”无恤下令众人不可泄露。行到晋阳,晋阳百姓感激尹铎仁慈有德,扶老携幼,将无恤迎入城中,驻扎城内宫中。无恤见百姓拥戴,又见晋阳城墙高固,粮仓存粮甚多,心中稍觉安定。无恤下令百姓登城守望,自己清点检查兵器,发现剑戟锈迹斑斑,羽箭不到一千,心中不禁担忧,对张孟谈说:“守城所用兵器,最有用的就是弓箭,现在城中羽箭不过数百,不够分配,怎么办?”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安于修筑晋阳宫墙,全是用获杆荆条做骨架,主公何不派人发掘墙壁找找呢?”无恤派人挖掘城墙,果然里面都是箭杆之料。无恤又问:“箭支已足,没有金属铸造兵器,又该怎么办?”张孟谈说:“听说董安于修建宫殿时,厅堂都用精铜为柱,把它们卸下,足够铸造兵器。”无恤又命人将铜柱卸下,发现全是百炼精铜,于是立即下令工匠将铜柱打碎,铸成刀枪剑戟,所造兵器锋利无比。无恤叹道:“治国需要良臣。有了董安于兵器不缺,有了尹铎民心归服,上天要使赵氏兴旺,这大概才仅仅是个开始。”智、韩、魏三家兵到,扎为三座大营,营帐相连,将晋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晋阳百姓纷纷请战迎敌,无恤将张孟谈找来商议,张孟谈说:“敌众我寡,若出战未必能打胜,不如深挖沟壕,垒高城墙,坚守不战,等待对方内部分化。韩、魏与赵氏没什么冤仇,现在他们只是因为受到智伯逼迫才来攻我;两家割地给智伯,也不是出于情愿,我看最多不过数月,他们必会有相互猜忌之事发生。”无恤听从其言,出宫安抚百姓,表示要与百姓协力共守晋阳,百姓感激其恩德,纷纷登城效力。三家兵马几次发起进攻,都被城中军民用箭雨射回,智伯围困晋阳数月,不能取胜。智伯这日乘小车绕城巡行一周,叹息说:“晋阳固若金汤,怎样才能攻破它呢?”心中烦恼,驾车来到一座山前,智伯见山下溪流众多,河水滚滚东去,便命人将当地人叫来询问,当地人答道:“这山叫龙山,又叫悬瓮山,晋水向东流去,与汾水会合,这山就是晋水的发源之处。”智伯问:“此处离城多少里?”当地人说:“从这里到城西门,大约有十里远。”智伯登山观察晋水水势,又绕到城东北观看了一番,思量半晌后突然省悟道:“我有了破城的办法了。”立即返回营寨,请韩、魏二家前来商量,决定用大水灌注晋阳城。韩虎说:“晋水向东流去,怎么才能让它转道向西呢?”智伯说:“我并不是想引晋水灌城。晋水发源于龙山,水势很大,我们如果能在山北高处挖掘一条大渠,再挖一个大蓄水池,然后筑坝将晋水上游阻断,溪水就会流进新渠。现在春雨将到,到时定会有山洪爆发,等大水一到,我们就掘堤灌城,这样一来,城中的人都非变成鱼鳖不可。”韩、魏齐声赞道:“此计甚好!”智伯说:“现在我们就须兵分三路,由韩公率兵守东路,魏公率兵守南路,防止城中的人突围。
我则将大营移到龙山,专门督促挖渠筑堤一事,同时兼管镇守西北之路。”韩、魏领命而去。智伯下令士卒多准备锹镐工具,移兵晋水之北,开始挖渠蓄水。山上溪流被土坝挡住,被迫转道,向北流入新渠,现在晋水向北有一条支流,名叫智伯渠,就是当时智伯率人开凿成的。一月之后,春雨降临,山洪爆发,智伯下令挖开蓄水坝,让水向北流出,洪水尽数灌入晋阳城。有诗为证:向闻洪水汩山陵,复见壅泉灌晋城。能令阳侯添胆大,便教神禹也心惊。
这时晋阳城虽遭水困,但一来城中百姓向来富庶,粮草充足,二来城墙根基修筑得十分坚厚,所以虽被水浸,损害却不太大。过了几天,水势大涨,渐渐灌入城中,城内房屋不是被冲塌,就是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晋阳城宫中虽有高台可以避水,但无恤却不敢独自安居,每日和张孟谈乘着木筏四处巡察。无恤登上城墙,但见城外水势浩大,一望无际,有排山倒峡之势,再增加四五尺,就会漫过城头了,无恤不由暗暗心惊。幸喜守城军民同仇敌忾,日夜防范,并纷纷发誓要与晋阳城共存亡,这才使城外敌人无机可乘。
无恤见此情景。长叹道:“现在才能真正看出尹铎的爱民之功!”又私下对张孟谈说:“守城军民虽团结一心,但水势长久不退,如果山洪再发,全城都将被淹没,这可如何是好呢?难道霍山神的话是骗我们的吗?”张孟谈说:“韩、魏发兵攻我,全是因智伯所迫。臣请求今夜偷偷出城,劝说韩、魏二家反攻智伯,只有这样才能逃脱此难。”无恤说:“城外兵围水困,你怎么出去?”张孟谈答道:“这个臣自有办法,主公眼下只须下令众将,让他们多造舟船木筏,准备好武器就行了。臣这次游说如能成功,智伯的人头指日可取。”无恤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