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
这话不是在骂人，我的确不是人类，或者说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是一个鬼……死鬼。就是人死了之后变成的鬼。
明末清初，清兵入关的时候，我就被乱刀砍死了。
我本是一介书生。带着幻想进京赶考，哪料得果然是白痴一个，居然在乱世考功名。
果然惨死。
客死异乡。
化作亡魂。
时年，天下大乱，阴魂多不散，聚于乡野间。
有好些阴魂留恋世间，或者是因为横死，死不瞑目，或者是因为仇恨，失去理智。或者是其他理由，滞留。
我也是其中一员，不过我没有什么怨恨，只是感叹世道不公。
与这些亡鬼，流离失所在山林，去不得忘川，过不得奈何。阴差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浑浑噩噩，终于有一日，许多阴差来了。
抓捕这些阴魂。亡魂多不愿被抓，四处逃散，鸟兽状。
我却心安，终于来了。等了这么多年，阴差终于也来带我去投胎了。
想来，那时一队阴差停在乡野间，为首的是个黑帽子男人。
我心道，该不会是范无救吧。
那人见我不逃，便走过来问，你为什么不逃。
我笑，等的久了，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那人不笑，问，你该去哪里？
我道，既然已死，强留无益，该去酆都阴死。
那人又问，去阴司作何？
我笑，自然是断阳世之功过，论赏罚。
那人道，你是个读过书的。
我苦笑，半瓶子秀才而已。
那人又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去投胎？
我再苦笑，没人来领，我又怎知如何得去？
那人沉默，后道，你这际遇也算奇葩。唉，死于乱世，却没有泯灭心性。阴风洗涤，到留的几分清白。
我这时才知，浑浑噩噩，居然百年已过。
那人道，百年阴风，没能化为厉鬼，说明你心中清明，也颇有灵性。此番际遇，却不逃奔，说明你明事理晓规矩，人正直。如今正是扫荡乱世遗魂，用人之际，我与你有缘，你跟我做个阴差吧。意下如何？
然后，我就这般乱世之中，不拘一格降人才了。算是一个际遇，刚好是用人之际，算是破格了。我从一个百年老鬼，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人。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黑帽子的，不是范无救，而是当地城隍。
凡有城池，必有城隍。
城隍就是阴间的县太爷。主管刑罚。
乡下的是土地，城里的是城隍。
城隍往往是阳间功德高尚的武将死后荣登。
我这位顶头上司也是如此。
这位城隍爷跟我投脾气，后来收我做了徒弟。
再后来，我经过阴间考试，做了他收下的判官。
再再后来，在师父调入了其他部门，我便升职做了当地的城隍。
不过我这城隍没有生前之功，之后死后之德，做的久了，倒也可以服人。
生前的姓氏，在百年阴风之中，已经消散而去。
我只记得自己的名，或者是字，有一个是——尔雅。
这跟辞书之祖重名了。
至此，我便成了城隍尔雅。
主管一方城池安定。
其实……只是个小城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天夜巡。突然见东方天空，一颗红星天坠。落入世间，心道……这是哪般？
奔出城去，见到这方土地。
婆婆说，神将受罚，入轮回。
我二人前去，见一女娃坠地。
不哭。
随后，天落五星，黑衣裹身，黑巾遮面，唯有眉间金星隐约可辨。
我见得少，问土地是何缘故。
土地叹，人有情，鬼有情，神亦有情。
这五个怕是神将之前的追随，如今不忍心见神将受轮回之苦，便偷偷下凡护其左右。
我道，这可如何是好？
土地笑，这有什么，追问起来，我却说法力微小，年老体衰，没有见到便是。而且，人家这是情义，我何必去破坏。再说了，有这样一帮人在，此地倒是可以清静些时日了。
如此，散去。
没想到……多年之后，竟又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