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忏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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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

我怀着热烈的情绪朗诵着,可不知道如何对付那些充耳不闻的死人,以前我也是其中一员,曾经散布瘟疫,对浸润天上甘露、映照你的光辉的《圣经》,曾经狠毒地、无知地狂吠;一想到那些和《圣经》为敌的人,真让我不胜悲伤。

我何时才能追述这次假期里的所有经过?但对于你严厉的鞭策与迅疾的仁慈,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会默不作声。

这时你用牙痛来惩罚我,痛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想请在场的亲朋们替我祈求你——怜惘一切的天主。我写在蜡板上拿给他们看。我们双膝刚刚跪地,热切地祈祷,我就一下子痊愈了。这么剧烈的疼痛,是怎样消失的呢?主,我的天主!我真是诚惶诚恐,激动不已,因为我一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你的德能渗透到我心灵深处,我从信仰之中得到喜悦,颂扬你的圣名,然而这信仰对于我从前未受洗礼赦免的罪行来说还不能让我放心。

秋收节过后,我通知米兰人,要他们给自己的学生另请高明,原因是我已决定献身于你,况且因为呼吸困难,胸部疼痛,我已无法胜任此项职务。

我又写信给你仁善的主教安布罗西乌斯,述说我过去的错误和现在的打算,向他请教我先读《圣经》中的哪一卷比较好,让我能有更充分的准备,以便领受洗礼的恩泽。他让我先读《以赛亚书》,这肯定是因为这位先知能够最准确地预言你的福音和外族的归化。可是一开卷我就弄不懂其中的意义,并且认为全书都是这样,于是就暂时放下了,盼望等我熟悉了你的圣训后再阅读。

我登记接受洗礼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离开乡下回到米兰。

阿利比乌斯想和我共同受洗,同沾再生的恩泽。这时他已满怀谦恭,具备了领受你的“圣事”的精神;他特别坚毅地克制肉身,竟敢在意大利冰冻的土地上赤着脚走路。

除我们两人之外,还有我的儿子阿得奥达多斯,他来自我的孽海。你给了这个孩子很好的禀赋,他还不满十五岁,而才智却已经超过了许多老年博学之士。主,我的天主,我承认这全是你的恩赐,你是万物的创造者,你能抚平我们的丑行。我除了罪孽之外,什么都没有留给这个孩子。由于你的启示,我们才能遵循你的法度教养他,而不是别人的教导,所以我只能归功于你的恩典。

在我写的《师说》一书中,记录了他与我的谈话。书里所列与我交谈者的议论,就是他十六岁时的思想。我记得他还有很多更独到的见解。这样的天赋真使我惊讶,除了你之外,谁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不久你就让他脱离尘世,对此我感到心安,他的童年、青年乃至他的一生,我都不必担心忧虑了。

他与我们同时享受你的恩惠,并将在你的国度里抚育成长。我们接受了洗礼,从前生活上的许多阴影已经荡然无存。

在那些日子里,我钦佩你为拯救众生而制定的高远计划,并为此感到无限愉快,但我却并未因此而满足。听到你圣堂中一片和平恬静的歌唱之声,我潸然泪下。这声音穿透我的耳膜,真理便随之滋润我的心田,鼓动起我诚挚的情感,尽管泪流满面,可我的心情却异常舒畅。

不久以前,米兰教会开始采用一种新的鼓舞人心的方法,即“弟兄们同心协力,热情歌唱”,以此来激励人心。大概是一年以前,幼主瓦楞提尼亚努斯的母后优斯蒂娜受了阿利阿派教徒的蛊惑,听信异端,迫害你的安布罗西乌斯。虔诚的信众发誓与他们的主教,你的仆人同生共死,夜间也留在圣堂中。我的母亲,你的婢女,因为关心这事,彻夜不眠,并且站在最前面,终日祈祷。我们虽然还未拥有你的“圣神”的热情,但也和全城信众一样焦虑不安。为了防止民众因忧郁而精神颓废,教会便决定仿效东方的习俗,教他们歌唱圣曲圣诗。这种方式留传了下来,直到现在世界各地所有教会还都采用着。

也就在此时,你托梦给你的主教安布罗西乌斯,告诉他普罗泰西乌与盖尔瓦西乌斯两位殉教者的葬身之地。你在神秘的库藏中保存了两人的遗体,它们虽经历了许多寒暑而不腐烂,等到这恰当的时机向人们昭示,以此来抑制一个身为太后的妇人的专横。遗体挖出之后,用隆重的仪式奉迎到安布罗西乌斯的圣堂中,这时不但那些受魔鬼愚弄的人恢复了宁静,连魔鬼自己也承认了它的失败。还有一个闻名全城的、双目失明多年的人,听到万民欢庆之声,探询缘由,得知后就起身让人引导他前往。到了那里,他请求允许他用手帕摸触一下“你所珍视的神圣的死者”的灵柩,这样做之后,他又把手帕放在眼上,双目立刻复明了。这消息远近轰动,于是人们就展开了对你隆重热烈地颂扬。那个一心与你为敌的妇人虽然没有转向健全的信仰,但她迫害教会的凶焰却不得不收敛起来。

感谢你,我的天主。你把我的回忆引向了什么地方?我竟会对你诉说这些已被我忘掉的重大事件!虽然“你的香膏芳香四溢”,我们不用奔波寻找,因此现在听到神圣的颂扬你的歌声,更让我涕泪纵横;过去我只会向你叹息,这时才能尽情呼吸,使我的“茅屋”里充满馨香。

“你让同心同德的人住在一起”,让我们的同乡青年埃伏第乌斯与我们为伴。他原是政府要员,先于我们皈依了你,接受了洗礼,辞掉官位,转而为你效力。我们常在一起,而且有了坚定神圣的主意,要终身聚在一起。

我们探讨在什么地方最能为你效劳:决定同回非洲。到了梯伯河口,我的母亲去世了。我紧张又匆忙,很多细节忽略不说了。我的天主,对于我未曾提到的、我所亲身领受的无数恩宠,只能请你接受我的忏悔和感谢。但是对于你的婢女,使我肉体生于今世而精神永存的母亲的哀思之情,我却不能略而不谈。我不谈她的往事,只追述你给她的恩泽。因为她既非自生,也非自养,是你创造了她;生她的父母也不会预料到未来的情景,都是你的基督的引导,你的“独子”的法则,使她在一个良好的教友家庭中成长,并受到了对你庄严崇敬的教育。

我的母亲除了缅怀她生身之母的勤劳抚育之外,更称赞一位老保姆对她的悉心教导。我的外祖父小时候就是这个女人带大的,就像姑娘们经常背着孩子一样。所以在这个教友家庭中,主人们对这位赤胆忠心的老妇人都特别敬重,所有的女孩子都托她管教,她也全心照料,必要时用神圣的教规来约束她们,而平常教导她们时也是循循善诱。

除了与父母同桌共进极为俭朴的三餐外,女孩子们即使特别口渴,也不许随便喝水,目的就是为了使她们不要沾染上不良习惯。她合情合理地告诫她们:“现在你们只喝清水,是因为喝不到酒;将来你们出嫁后,成为食品储藏室的主妇,就会感觉清水淡而无味,取酒痛饮便会成为习惯。”她一面这样开导,一面监督,抑制住了孩童的饮食无节,而女孩子们对饮水也有了适当的节制,还怎么会有不合体统的嗜好呢?

事情虽然这样,但我母亲仍然渐渐产生了对酒的嗜好。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在她父母眼中,她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子,于是便常常让她去酒桶中取酒。她拿酒杯从桶里舀出酒后,在倒入酒瓶之前,经常先用舌头舐一舐,但并不多喝,因为她并不想喝。她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嗜酒,而是出于孩子的好奇,好动而爱玩,孩子的这种倾向只有在家长的管束下才会被纠正。

就这样,每天增加一点,——“凡忽视小事,就会逐渐堕落”——习惯成了自然,到后来就津津有味地要举杯畅饮了。

那时,她把这位贤德的妈妈和她的严厉训诫全都抛在脑后了!主啊,你一直关心着我们,对于这种暗藏的隐患,除了你的救药外,还有其他有效的灵丹吗?虽然父亲、母亲和保姆都不在身旁,你却照临着;你创造我们,呼唤我们,潜移默化,甚至通过其他人,完成有益于灵魂的行动。

我的天主,你那时在干什么?你是如何照顾她的呢?你是如何治疗她的呢?你借助别人锐利刺耳的谩骂作为你秘传治病的妙药,一下就将腐烂部分消除了。

一个经常陪她到酒窖去盛酒的使女,有一次和她争吵起来,因为只有她们两人,这使女就抓住她的弱点,恶毒地骂她“女酒鬼”。这种刺激立即引发了她的羞愧之心,从此就痛改前非,滴酒不沾了。

朋友们的曲意逢迎,常常害人,而敌人的凌辱却能使人猛醒。你处分这些人,只是因为他们损害了别人的意愿,但却看不到你利用他们所得的善果。那个使女发火时,只是想让小姐难堪,并没有想到要纠正她的缺点;她也许是因为吵架的时间、地点别无他人,也许是觉得历时已久才揭发反而会使别人对自己产生怀疑,所以就乘着别无他人的机会才敢放肆。

但是你,天地的主宰,陡峭的悬瀑,时代的潮流,无一不是按你的意旨而运动、而奔流;你用一个人的忿怒治好了另一人的陋习。所以明察者不应因为别人听了我的忠告而改恶从善,就自认为来自我的力量。

她在这样贞静俭朴的环境中长大,与其说是父母教导她尊崇你,还不如说是你教导她顺从父母。成年出嫁后,更是“事夫如事主”,想方设法让丈夫皈依你,用贤德向他宣扬你,你也因为这些美德而回报给她以端庄美丽,并赢得丈夫的敬爱和赞叹。她忍受了丈夫的缺点,对他的行为从来不作争辩。她只等待你垂怜他,使他因为信仰你而洁身自爱。

我父亲心地善良,不过容易发怒,她在丈夫脾气发作时,照常和颜悦色,待他火气平息后,才伺机解释,指出他也许过于急躁,欠加考虑。许多妇女们,丈夫的脾气不算太坏,但还难免受到殴打,脸上伤痕累累。她们的闺中谈话常常批评丈夫的行为,我母亲却批评她们的饶舌,用玩笑的口吻,对她们婉言相劝:在听人读婚约时,她把这看作是卖身契,因而主张恪守妇德,不应和丈夫对抗。这些妇女知道她嫁给了一个性格粗暴的男人,但无论是从传闻中还是形迹上,却从未听说或看到巴特利西乌斯曾经殴打妻子或者因为家庭琐事而发生争吵,所以都非常惊奇,闲谈中向她询问原由,她就将上述的见解告诉她们。凡是听她劝告的,都做到了夫妻和睦,常来向她致谢;不肯听她的,仍然遭受着虐待。

由于坏丫环的挑拨离间,她的婆婆起初也生她的气,但后来就被她的温顺忍耐感动了,把女仆们造成家庭间、婆媳间不和的事情向儿子和盘托出,命令他处罚她们。我父亲遵从我祖母的话,并且为了整顿家规、保持家人的和睦,鞭打了我祖母所斥责的女仆;祖母还宣布谁再说儿媳的坏话,就将受同样的惩罚;从此无人再敢搬弄是非,家人之间非常融洽,值得后人追忆。

“我的天主,我的仁慈”,你还赋予你忠心的婢女另一种可贵的美德:每当人们发生矛盾争执时,她总是极力调解;争吵的双方都是满腔怒火,好像不共戴天,人前背后常常会说出种种尖酸刻薄的话,以发泄自己的怨恨,每当她听到任何一方咒骂对方的话语,不但从不传话,而且还总是耐心劝解。

这种凡人琐事好像不值得称道,但根据人们痛心的经验,世间有不少人感染了广泛流行的罪恶瘟疫,不但尽量拨弄积怨的双方对仇人所发的言论,甚至还火上浇油地加以夸张;凡是有德性的人,不但不应该挑拨离间,加剧别人的仇恨,而且还应当尽力劝解,平息双方的怒火。

我的母亲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你教化了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