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赋予我口舌,你促使我的口舌讴歌你的圣名;求你收下我的口舌所敬献的忏悔之祭。请医治我的骸骨,让我的骸骨说:“主,谁能和你相像?”一人对你忏悔自身的境况,并没有诉说给你什么,因为一颗心即使封闭着,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人们的意志也逃不出你的手心;你有时出于慈爱,有时为了报复,能任意化解我们的顽强,“没有任何人能逃避你的炙烤”。
让我的灵魂为爱你而讴歌你,为讴歌你而对你述说你的仁爱。你所创造的万物一直在讴歌你,从未停止,从未沉默:一切精神体都是通过已经归顺你的口舌讴歌你;所有动物,所有物质都是通过观望者的口舌讴歌你;请让我们的灵魂,依靠你所创造的万物,摆脱懒惰,站立起来迈向你,来到这些千变万化的创造者的身畔,那里才会真正地恢复元气,才能够拥有真正的力量。
任由那些犹豫不决和屡教不改的人躲避你吧!你依然观察着,洞察他们的黑暗。即使这些人丑陋无比,即使这些人包括在万物之内,但万物仍然是美丽的。这些人会有损于你吗?他们难道会动摇你的统治吗?从天涯到海角你的统治公正而完美。他们企图逃避你的圣容,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逃到哪里你会寻觅不到他们呢?他们之所以潜逃是不想看见洞察他们的你,他们闭上了眼睛顶撞你——因为你不会抛弃你所创造的任何部分——这些不义的人因为顶撞你而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很明显,他们不了解你是无所不在、不受空间限制的;你一直洞察着远离你的人,希望他们返回来追寻你;他们背叛了创造物的主宰,可你并没有抛弃他们。希望他们自觉地返回来追寻你,你就在他们心里:谁对你悔过,谁投入你的怀抱,谁因穷困潦倒而在你的怀抱中痛哭流涕,你就在他的心里;你会和蔼地擦掉他们的泪水;因为,主,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你是创造他们的天主,你现在又再造他们,安慰他们。但在我追随你的时候,我自己到底置身何方呢?你在我面前,我就离我自己远去,我没有找到我自己,自然更无法找到你了。
在我的天主面前,我将谈谈我二十九岁那一年。
这一年一个摩尼教的主教来到迦太基。他名叫福斯图斯,是魔鬼的一张巨网,不少人都被他华丽的词藻所迷惑而堕入网中。虽然我也欣赏他的词藻,但我能把词藻和我所渴求的事物真理区别开来;对于人们赞不绝口的福斯图斯,我不注重他那词藻的外观,而是注重他对我的知识能提供什么菜肴,因为我已久闻他的大名,早听说过他学识渊博并擅长自由艺术。
许多哲学家的著作我都已经读过,并已铭记在心。我还对有些观点和摩尼教的冗长神话作了比较,我以为那些“多才多艺,能探索宇宙奥秘,却不认识宇宙主宰”的人们所阐述的比摩尼教更为可信。可你、“伟大的天主,可怜卑微的人而藐视自负的人”,你俯身降临那些诚心自怨自艾的人。那些自负的人,即便他们喜欢新奇并且学识精深,能计算星辰与沙砾的数目,测量天体,窥测星辰运行的轨道,但却无法找到你。
他们靠自己的聪明和你所赋予的能力,探求以上事物,的确有很多发见;他们能在好几年前预言某日某时某刻会有日月食,他们所预测的数据丝毫不差地应验了。
人们对这些成就表示惊叹,不具备这种知识的人感到惊讶,那些专家们则沾沾自喜。目无一切的傲慢使他们和你的无限光明相隔离;他们会预测日食,却看不到自身的腐蚀。原因是他们无法根据宗教精神探讨他们之所以能探寻以上事物的才能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即便他们发现是你创造了他们,他们也不愿把自己贡献给你,让你维持着所创造的工程:他们祭祀自己,竟不肯用自身祭祀你,他们不愿意宰杀和“空中飞鸟”一模一样的好高鹜远的理想与“海中鱼鳞”一样的“鱼游潜底”的好奇心,以及与“田野的牲畜”似的淫乐,使你天主能以焚毁一切的烈火,焚毁他们走向死亡的欲望,赋予他们永不腐朽的生命。
他们不了解“道”,不懂得你的“道”:你是通过“道”而创造了他们所计算的万物,创造了懂得怎样计算的人类,创造了他们观察万物的感官和之所以能计算的智慧。“你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你的“独子” “成为我们的智慧、正义与圣德”,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分子,向凯撒交税。他们不知道这条从你自身下降到“圣子”,再通过“圣子”而上升到“圣父”的道路。他们不知道这条道路,自认为高踞在上,和星辰一样照亮一切;所以堕落到地上,他们顽固的心就黑暗了。对于被创造物他们有很多正确的见解,但不能用真诚的心找寻真理、找寻造物的主宰,所以一无所得;就算找到,“认识了天主,但不能用崇奉天主的敬意为他增添光彩”,对他表示感激;他们的思想趋向于虚妄,反而自作聪明,把原属于你天主的据为己有,为这原因,他们既狂且瞎,竟敢将自身意愿强加于你天主,就是以虚妄归于你真理本身,“把不朽天主的光荣比于败坏的人,比于禽兽蛇虫一样的偶像,把你的真理变为谬误,他们不崇拜和侍奉创造万物的主宰,反而崇奉被创造的事物”。
我铭记了他们观察被造物所得出的正确观点,我也领会了他们预测时辰季节并凭借观测星辰来相互印证的理论;将它们跟摩尼教多数关于这一方面的痴人说梦般的著作进行比较之后,可以看出我从教外哲学著作中有关夏至冬至、春分秋分、日食月食以及相似现象中所领略到的知识,都无法在摩尼教的著作中找到。摩尼教只要求我们信仰它,但这种信仰和有学术根据的推算以及我所看到的事实不但不符,而且恰恰相反。
主、真理的天主,是不是只要明白这些事理,就能让你快乐?一个人精通这一切却认识不到你,是不幸的,相反,不了解这一切但却能认识你,是幸福的。一人既认识你,又明白这一切,但并不因这些了解而更幸福。相反,假如能结识你,能用敬事天主之礼使你荣耀,感激你,不使思想陷于虚妄,那么他的幸福完全得自于你。
一个人有一棵树,虽然不知道这树有多高,有多粗,他却能因享用这棵树而对你表示感激,这比另外一人知道这树有多高,有多少枝条,却并不占有这树,也不知道这树的创造者,当然要好得多。对于信徒也一样,世间的所有财富都归他所有,“好像一无所有,却无所不有”,他归顺你,一切为你服务,即便连北斗星的轨道都不知道,但毫无疑问,这人比起能计算天体星辰,称量元素,但却忽视了“拿尺度、数字、衡量处置万物”的你,必然要更好。
然而有谁要求一个摩尼教徒对这些事物加以论述呢?即便不懂得这些事,也可以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你对人们说过:“诚信就是智慧”。有的人即使精通这些学问,也无法明白诚信是何物;但假如某人对这种学问毫无所知,却仍然敢不知羞耻地训导别人,那么,这人根本不是虔诚的信徒。炫耀那些尘世间的学问,就是再有心得,也不过是虚妄;而诚信就在于运用这些学识来歌颂你。由此可见,摩尼教人违反了这项原则,对那些事物胡说八道,精通这种学问的人已经证明了他们不学无术的荒唐学说,因此更能明显地看出,他对于其他更为渊博的问题同样一窍不通。但这人又不希望别人小看他,极力想让别人相信那赋予信徒恩宠的“圣神”、“施慰之神”的权威神力都依附在他身上了。有人揭露了他关于天体日月星辰运行的理论的荒谬之处,这一切原本与宗教无关;但他的狂妄仍然敢公开亵渎神明,因为他不仅谈论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甚至还厚颜无耻地发挥他荒唐的言论,并且还声称他有神圣的权威。
我曾听到某位基督徒错误百出地谈论他根本不懂的事情,能耐心地听他的见解,我觉得这种错误于他无害,因为即便他不明白物质世界中受造物的位置和性质,但对于你万物的创造者并未抱任何不正确的信仰。恰恰相反,假设他认为这些问题关系到信仰的道理,而且胆敢固执己见,那么对他便是有害了。但即便有这样的缺点,在信仰的摇篮里时,因为有母亲的仁爱支撑着,因而他能从新生婴儿成长为“完人”,从此就“不再随各种学说的传播而飘摇不定了”。
对于那种在信徒面前以博士、权威、领导自居的人,竟敢宣称如果有谁相信并追随他,谁就不是追随一个凡人,而是追随他身上的“神圣”。此人的荒谬既然已经显而易见,那么对这样的疯狂,谁又能不表示痛心疾首呢?
只是我还无法确定按照他的话,对于其他书籍所记载的昼夜运行、星辰明暗等现象能否得到解释;如果他的言论具有这种可能性,那么我对于事物的真相仍然犹豫不决,我还会相信他具有圣德,还会将他的理论奉为我信仰的标识。
在将近九年的时间里,我的思想徘徊不定;我信奉他们的言论,怀着非常热切的愿望期待那位福斯图斯的到来。因为我偶然接触到一些教徒,如果他无法答复我所提出的问题,就搬出福斯图斯,据说如果他来,只要我和他一谈,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即使有更重大的问题,他也能解答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来了。我感到他的确是一个很幽默诙谐、善于说教的人物,即便是普通的老生常谈一旦出自他的口中,就会使人觉得非常动听。可是这位彬彬有礼的斟酒者递给我的只是一只名贵的空杯,这如何能解决我的酒瘾呢?我的耳朵已经听腻了这些陈词滥调,我认为不能因为说得越精彩就会越好,说得越详细就会越真实,我并不觉得因为福斯图斯相貌好口齿伶俐就必定具有智慧的灵魂。对我吹嘘福斯图斯的人并没有鉴别人物的本领,仅仅是因为他侃侃而谈的言辞,就认为他有智慧的能力、有卓越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