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凡通过了某一级科举考试的文人,则被自动列入中国的士大夫阶层中。这些人特别喜欢且擅长辩论。由于他们拥有自己的逻辑思维,所以他们常常将自己的结论建立在就我们来看是极其怪异,甚至荒诞的理论基础上,他们会用自己敏捷的思路,犀利的目光,迅速抓住推理论证中的漏洞和弱点,然后针对这些不足展示自己的博学。但是,如果某个人运用了孔子著作中的某些论点说明问题,那么对方就会乖乖地屈服和让步,因为中国人将孔子看作是天上的神明。通常情况下,孔子的理论可以使双方争辩的结果至少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而且他还具有无限的勇气,敢于直面自己的对手,甚至在紧要关头能够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因为中国人常常在双方达成一致后,然后按照自己的观点对争辩的内容加以阐释,这样一来就可以使自己在与对手激烈的交锋中占上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与中国文人、士大夫们之间的争辩才有了特殊的意义。这种争辩不仅能够使我们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而且还能清楚知道,在多大程度上,他们会以一种盲目的轻信来取代普遍公认的原则。
有一次,我同中国一位著名的学者就某一问题争论了好几个小时。当时,那位学者在朝廷里正担任要职。首先,他向我提出一个命题,即:他认为,狐狸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转变成人。虽然这个命题古怪滑稽,但是,经过几个小时的唇枪舌剑,我们发现自己根本不能驳倒对方的说法。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位不仅是我的朋友,此刻还是我的对手突然说道:“我想有一件真人真事你是不法否定的,而且你对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十分了解。”他笑着向我讲述这件事:“几年前的一天夜里,英国使馆里有一名士兵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他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好像是狐狸的叫声,于是他重新穿好衣服,告诉妻子他要出去将那只狐狸打死,然后他端着枪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士兵的妻子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就安心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当妻子醒来发现丈夫不在身边,她有些惊讶。几分钟后,另外两名士兵将她的丈夫的尸体抬了进来。据那两名士兵说,他们是在一丛月桂下发现尸体的,而且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使之死亡的。当时那杆枪还在他的身旁,而狐狸早已不知去向了。
您看,”说到这里,我这位对手突然停下来,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同时还摆出一种胜利者得姿态说:“事实的真相不是很明显嘛,当时那名士兵正在月桂丛中追逐狐狸,正当他马上就可以抓到它的时候,狐狸灵机一动,瞬间变化成一个人,抢过士兵的抢,将他打死。然后狐狸立刻变回原形跑掉了。对于这件事,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争论的?”官员的脸上一直挂着惬意的笑,信心十足地等着我反驳他。于是我做出了回答——或者这是唯一的解释和答案。对于他所叙述的这件事,我承认是事实,而且我想每一个北京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对于他的那番结论,我却不敢苟同。
因为他所说的狐狸变成人然后还开枪杀人绝不是事实,只是主观的猜测。对于这件事,我是这样认为的:当时那名士兵一定是手脚并用匍匐在月桂下,悄悄地、慢慢地接近狐狸。可是那名士兵忽略了一点,当他在地上爬行时,他的枪拖在身边,枪口正靠近且对着他的头部。就在他向前爬动时,碰巧一根树枝挂住了板机,于是“砰”的一声,子弹飞进了士兵的脑袋。这场争论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双方都没有使对方信服。虽然在那件事情上,那位官员因为对自然知识有些匮乏,从而使其结论显得古怪离谱、滑稽可笑,但是在其他事情上,他仍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位深谋远虑、胸襟开阔的朝廷重臣。
至于中国人的客厅和书房,通常情况下都被布置装饰得十分雅致、考究,而且古香古色,尽管从我们的观点看来,这种装饰未必方便实用。让我们延续前面提到过的关于中国家庭中女性“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话题。我们可以注意到,如果访客要到某家拜访,那么在他走到书房或客厅门口时,就会刻意地咳嗽几声,表示有客来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使里面的女性在访客进屋前,有充足的时间回避。中国人常常将自己的儿子看作是一种骄傲和自豪,凡有客来访,主人的儿子都可以在场招呼。但是其父在将他们介绍给客人时,却常常用一种以讽刺、嘲笑、轻描淡写、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自己的儿子是如何的愚笨无知、孺子不可教之类的话。不过这种话却让对方感觉,那只是一张掩盖自豪和骄傲的面纱。若想赢得一位中国做人父者的好感,并且和他建立友好关系的办法,就是到他家去拜访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大加赞赏其儿子的优点。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毋庸置疑,在中国,人与人、当地人与外国人之间的所有社交活动都严格地限制在同性之间的。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这都是令人感到十分遗憾的事。但是,如果东方的传统礼仪观念和社交规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发生改变,并且同西方一些习惯相衔接,那么这种状况或许会有所改观。然而,这种改变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成。任何形式的强迫或者生拉硬扯只会使之与本来愿望背道而驰。目前,在中国举行的一切国际性集会活动,从整体上来说都是单调乏味的,而且令人昏昏欲睡。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它们缺少了一种只有女士们才能带来的温文尔雅、机智俏皮、和谐完美的气氛。对于这种现象,我们需要以一种巨大的耐心和富有哲理思辨的头脑去容忍它,或者换句话说,这样做的目的正是不希望一桌宴席最终不欢而散,并且避免那种极其滑稽可笑的现象,永恒不变地成为我们的宴会上的一道独特的“光彩”。
外国人在参加中国人为其举办的宴会上,总会发现自己完全处于被主人的肆意摆布和支配的地位。由于中国的饮食文化的丰富多彩,其中的每一道菜都各具特色,这同与西方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此外,在主人与客人间的礼仪应答等方面也与西方的做法有许多差异。因此,这种宴会除了会致使西方人疲于应付,而感到异常乏味之外,由于他们的种种滑稽表演也使得宴会变得妙趣横生。当然,这些西方客人在自己的国家通常也算得上是美食烹饪的高手,但在中国,面对这些用如此奇特的烹饪方式做出来的如此奇特的食物,以及用来食用这些食物的如此奇特的工具,他们便成了小学生。在中国人的宴席上,一位前来做客的美国人可能会因为手持筷子在盘子的周围夹住了一颗米粒而奋斗不已,同时也会大出风头;然而他回到自己的国家,邀请先前的主人前来做客时,他很可能会看到这位客人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刀叉试用的失败后,脸色阴郁地将刀叉扔在一边,而随心所欲地用起了大自然恩赐的工具--他的十根手指。于是,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美国人便得到了心理上的极大满足:因为他也终于有机会可以报复中国人了。
在招待外国宾客的时候,人们总能从中发现许多趣味,并领略其中的某种事物。我曾经有幸接待过一位朝鲜来的尊贵客人。他是朝鲜内阁的重要官员,每年带领使团来拜望中国的皇帝。此人气度不凡,有着极高的修养,一望便知非常精明强干,并以其渊博的才学受到人们的称赞与敬仰。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名人,生平第一次在我那儿看到了照相机,并由此获得了自己的首张照片。对这位朝鲜内阁高官而言,煤油灯绝对称得上是一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之物;而他显然对灯中的煤油采自地下这一说法持怀疑态度。对于这样一个从未见过西方住宅的人,深入宅院的体会也就更无从谈起了。所以,当时在他眼里,我房中的一切陈设与安排都是那么的有吸引力。当他一下子坐到装有弹簧的沙发上时,吃惊得几乎灵魂脱窍,往日的威严早被震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我为他及他的一位同事举办的一次宴会上,这两位可怜人只有在观察完餐桌上其他人的举动之后,才知道怎样使用刀叉去对付餐桌上的食物。宴会进行期间,这位尊贵的客人就本国人在宴会上的一种习惯做法向主人作了解释,并要求在此也能按照本国的风俗行事。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们的做法看上去倒也十分有趣,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让人哭笑不得。他们是这样做的:每个人将贴身侍从带到宴会上,站在各自的身后。由于随身侍从不参加宴会上的活动,所以乍一看上去,他们的存在像是某种装饰点缀,或仅仅是主人用来显示其高贵头衔的标志而已。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完全是错觉。跟随主人进入宴会并居于主人身后的侍从能捞到很大的油水。每当主人尽情享用过自己所喜爱的一道佳肴之后,就把将盘中所剩之物,或手中所余之物递过肩头,交给身后的侍从,让他们也享用一番。
比如上来一盘炸鸡排,主人就会将自己啃得光秃秃的鸡肋递给身后的侍从。侍从啃完之后,再一本正经地将鸡骨头丢到地毯上。在我们看来,这十分有趣;然而我的地毯可倒了大霉。而报应也很快随之到来。金洪吉(Chin Hong Chi)陛下将吃剩的一块肥厚的法式芦笋递给了他的侍从。在这之前,金洪吉效仿其他先生们的作法对付了那根芦笋,效果还不错;然而等到了他侍从的手上,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的侍从英勇顽强地啃着那块神奇之物,结果弄得满脸花里胡哨,漆黑一片。这让我感到很内疚,因为是我导致了他大失东方人的礼仪风度。而当那位不幸的侍从离席时,一定会对外国人这该死的口味感到深恶痛绝--竟然把黄油浇在煮熟了的、像玉米秸一样的东西上,冒充美食让客人享用。并且他也可能惊异于外国人那硕大的嘴巴与锋利的牙齿--竟然可以对付如此坚硬、令人生畏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