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屈远志:书中躺着整个过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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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归来者

我是彻底解脱了,一个胆大的孩子在漆黑的夜晚无所顾忌地放了把火,在熊熊烈火中惊恐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把愤怒、恐惧、绝望统统都带出了马角山。

可是,在一年以后,就在我沿着记忆回去,却没有回到记忆中的上海时,我的许多天以来所持有的希望、信心再次不见了。

它们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呼唤着、呜咽着,没有人来管我、心疼我,饥饿寒冷变本加厉地前来,幼小的身躯更加吃不消了。

在艰难的环境中只有想着美好的事物,才能给自己带来希望与快乐,我就想到了再回到马角山。

尽管,我在长久的灰心丧气之中,多少次想到了那悲惨地死在上海的母亲,内心曾一度充满了悲绝的情绪,再也没有力气回来了;

但是,我毕竟还是在经历了长久的内心斗争、在对生命对希望的呼唤后依然踏上了返回的征程。

这次远行让我失望透顶,我原本想凭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记忆,找到一些有关我母亲、我身世的事情,但结果所寻找到的只是更深层次的绝望。

我完全放弃了那种可能性,差点连活下来的希望都没有了,我那时只想就在上海慢慢地等死吧,反正十六年前早已经死在那儿了,现在来了就不回去了,就留下来陪着那死去的亲人吧。

我没有。

结果就是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我蓬头垢面地回来了——这好像对我来说是幸运的

——我现在似乎(只是似乎,我真的很怀疑那个叫丁雨泽的人所说的话,甚至根本就不相信:丁雨泽是我母亲的丈夫?是郁曾东的女婿?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啊,我生前设想了多少回、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结果,丁雨泽是我的父亲?)知道自己的身世和从前了,我知道了吗?

我真的知道了吗,这次会不会又是在自欺欺人啊?

哎!这又怎么值得我花费如此多的精力来思考这个问题呢?

就拿我还在世的时候来说,那时我刚从外面远游回到马角山,回来后的所有精力就不得不放在我所闯的大祸上面

——我把赵磊和郝妮子的整个新居都烧成了灰烬,而后我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大火一直着到天亮也没有被赶来的人扑灭,直到把房子中的所有东西烧完、烧尽,那愤怒的火焰才熄灭了,寒冬中的一对新人在浓烟中幸存了下来,我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内心的那份愤怒荡然无存,相反,是深深的悔恨和自责。

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受害者那份愤怒的情绪却随着岁月流逝反而愈加强烈,在那强烈得无法抵挡的愤怒之下,我遭受了身体和精神上的一次重创,这也许是循环报应、罪有应得吧。

我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所种下的苦果,毫不避讳地去面对对方的多次辱骂和欺凌,任那些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去发泄他们的情绪,

自己只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中默默忍受着,也不敢在白天公然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绝大多数只是在晚上才走出房子稍微舒展一下筋骨,狠狠地呼吸几下清新的空气。

从火烧掉到重新建好整整用了九个月的时间,我从遥远的没有人去过、也没有人知道的上海回来,也差不多刚好隔了九个多月,那是个秋天。

崭新的房子就矗立在那儿,那对新人又重新回到了里面,我再没有进去过,甚至很少用眼睛去看。

这一切都过去了,往日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有什么郝妮子,已经不再有那个人了,就那样过去了。

郝妮子在那场火之后,就过她的生活去了,带着我对她的伤害深深地记恨着我,我已经不再是她的商明珠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在那场大火之后结束了。

尽管后来我们还偶尔遇到了几次,但谁也没有理谁,好像以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形同路人。

我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的释然,现在一切都这样子了,没有找到自己的身世、和一段曲折波澜的恋情告别,重新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脚下的路又重新的开始走,以一种超脱世俗的眼观去看待人生和世界,又开始了人生的征程,以前的一切都放下。

……

我回家后就像变了个人。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一个人呆着,不吃不喝,看见苍蝇就莫名奇妙地发脾气,听见什么吵闹声就乱喊乱叫,父亲跑到了我的房子里,我突然就安静得像个快要睡着的婴儿;

可是,只要父亲一出去,我就又要雷霆大作,使劲地拍打着地面或者床板。

有人对父亲说:“这孩子跑到外面去,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让他一个人静静地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就像冬天过去春天就会很快到来一样。”

父亲就听从了他的建议,从此很少对我的反常情绪有所行动,只在我某个晚上搞出来一些怪声,而且这些怪声影响到邻居而时间又太长的话,父亲才会稍加干预。

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那个虽然不是很宽敞、但绝对很明亮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正是当年我来马角山不久,和现在的父亲所待过的地方,墙面依旧是难以数清楚的空洞洞的小孔。

我经常从那小孔往外面望着,就会看见不是一只什么鸟儿从空中飞过,就是一只肥大的野鸡在外面漫步,或者是邻居的谁从路面上走过。

有一次,我看见了郝妮子。

她双手端着一个印着花纹的盆子在路上慢腾腾地走着,我看得入神,她的面孔转了过来,我心里一阵紧张,好像生怕被她看见似的,我赶紧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一天夜里,我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我走出屋子。

父亲正在门前的核桃树下安静地坐着,他悠闲地抽着旱烟。

烟雾就从他的指缝里、鼻孔里、嘴唇间飘了出来,围绕着高大的树木打着圈儿一直往上冲,冲上树梢,冲上布满无尽星星的苍穹。

我久久地站在台阶上望着那一望无尽的苍穹,有一条白色的银带横挂在当空,银带里仿佛裹满了晶莹的珠宝,正在闪闪发光。

那就是银河吧?我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