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受尽苦难的女人——不——一个儿子的母亲要回来,她要抛弃她的孩子和那个新家,她要回来见那些残忍的人,继续在苦难中生活,多么凄惨、多么可怜,她的丈夫能答应吗,一个富有同情心、深爱着妻子的丈夫能答应吗?不——他的丈夫不能答应,绝不妥协,”
这个人的表情忽然冷酷到了极点,“深爱着她的丈夫绝不妥协,就是不能让她走……可是,她还是带着孩子走了,离开了……多么可怕啊,多么伤心啊!一个瘦弱的女人,带着一个还不能走路的孩子,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丈夫很快就找到了,因为老婆并没有走远,而且还回来了,只是想和丈夫告个别,再次看一眼丈夫……这下,可好,她计划泡汤了,她被丈夫牢牢地拴住了,她哪儿也别想再去了。
走?就走吧!也许换个地方就会好的!丈夫当时就这么想,于是就和老婆一起在外面陌生的地方转悠了起来……一段艰难的行程,丈夫把老婆看得很紧,不想在老婆打消回去的念头之前让她溜掉,整天疑神疑鬼。
终于有一天,这个男人脾气突然间暴躁起来,还打了老婆。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很紧张。有一天,老婆就又离开了——丈夫怎么也想不到啊——那时,老婆又怀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还未出生的孩子,多么可怜……找啊,找啊,多少天过去了,白了多少头发,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的生命!丈夫还是找到了……找到了……啊!找到了……”
这个人断断续续地讲着,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个快要老了的人伤心地哭了起来。
他独自一个人哽咽着。邻居或站着或坐着或蹲着,大家都静静地聆听着,多少年来,这个人也一直是这么慢慢地向他们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神奇的故事。此刻,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他的故事之中,突然有人说:“你不会是她的丈夫吧?”
这个胆大猜测的人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谁也没有说话,又是一段沉默,比刚才更加寂静,大家似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她是郁媛媛,是马角山郁曾东的女儿,而他是谁?是郁媛媛的丈夫?”
那个讲故事的人依旧哽咽着,他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发生改变。大家都在思考。
“你是郁媛媛的男人?”有人大声地喊了起来,但眼前这个人依旧啜泣着,好像没听见一般。
现在,根据刚才的推断,可以大致明白,郁媛媛离开马角山之后,在经历一段大家所不知道的曲折之后,认识了眼前这个叫丁雨泽的人,后来他们结了婚,再后来……再后来呢?
“你是媛媛的什么人,你说?”郁家明压低嗓音说道,“她离开这里后去了哪儿,你怎么认识她的,她现在在哪儿?你说!”
这个人哭得更伤心了。
“你说,你找到了,你找到她了,是吗?她在哪儿?快告诉我!”郁家明面目扭曲着,他仿佛再次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
“你——快点——说——”郁家明几乎是愤怒了。
“她死了。”那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郁家明瞪大了眼睛,眼中充血,他在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然而,坐在地上的人却又沉默了。郁家明一下子又拉起了这个人的领口,并且用那青筋暴起的双手猛烈地摇晃着这个人,再一次咆哮着:“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郁媛媛死了,她在十六年前就死了!”丁雨泽喊了起来,“十六年前,郁媛媛在上海死了,死在了没人管的街头!”
“十六年了?不可能……你又骗我……这不可能……”
“她一直想回来,可是我一直阻止着她……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我还未出生的孩子……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死了……她一个人跑了出去……她就在街头因难产而死去了!她死了!”
这个突然很熟悉的人说着,好像说着我记忆中的一些事情,一些我亲自经历的事情,是他把我从上海带回马角山的,我的母亲——哦,那个可怜的死在上海的母亲……可是,他刚才说什么,说谁是他的妻子?天啊?这怎么可能?老天不会在作弄我吧,他怎么会……会是……搞错了,一定搞错了!
这个人继续说道:“郁媛媛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可她留下了商明珠,商明珠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活着,我要让商明珠回来……这个孩子果然回来了,他回到了母亲出生的地方,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