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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听傅雷讲文学 (1)

一、中国需要什么样的巴尔扎克——傅雷对翻译对象的选择

傅雷选择什么作品来翻译,他自己是有严格要求的。在《翻译经验点滴》中,他说:“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始终与我格格不入,那就不必勉强;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但即使对一见如故的朋友,也非一朝一夕所能真切了解。倘若明天原作者的气质与我的各走极端,那倒好办,不译就是了。无奈大多数的情形是双方的精神距离并不很明确,我的风格能否适应原作的风格,一时也摸不清……”

可见傅雷先生对选择哪位作家的作品来翻译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在傅雷先生的译作中,翻译最多的作家是巴尔扎克。我们不禁要问,他为什么要翻译巴尔扎克的作品呢?

选择巴尔扎克的原因

巴尔扎克是法国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伟大代表,其《人间喜剧》收入长、中、短篇共九十多部小说,描写了两千多个人物,被认为表现了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生活,因而被公认为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的最高成就,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有着重要的位置。

巴尔扎克于1799年5月20日诞生于法国图尔布,其家庭属于中等资产阶级,他的父亲在大革命中发迹。1814年,巴尔扎克随父亲到达巴黎,他在一家法科学校学习法律,同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文书。在工作期间,他大量接触了巴黎社会,为日后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1820年左右,巴尔扎克开始了自己的文学事业,他最早写小说用的是笔名,而且这些小说常常是和别人合作写的。这时的巴尔扎克把小说当做阐述自己哲学或宗教观点的园地,时常在小说里堆砌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情节,巴尔扎克本人也是第一个藐视这些小说的人。当他后来回顾这些青年时期的习作时,曾说:“作为单纯的学习,写过七部小说,一部为了学习对话,一部为了学习描写,一部为了学习组织人物,一部为了学习情节结构。”不论如何,他的这些早期作品使他完成了作为一个小说家的学习工作。

从1825年至1829年,巴尔扎克放弃了文学创作,投入到了商业活动中,他先后经营过出版、印刷等产业,可是这些商业活动非但没有获得他所渴望的大量金钱,反而使他债台高筑,以至拖累终生。但这些失败的商业活动却对他日后的创作十分有益。在巴黎各界的奔波碰撞中,在与巴黎各种人物的接触交往中,使他亲身领略了资本主义社会中金钱的力量和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为他创作《人间喜剧》奠定了生活方面的基础。

1829年,巴尔扎克发表了《朱安党人》,这是第一部成熟的作品。从此以后,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夜以继日地创作出了一部又一部的作品,直到1850年8月18日病逝于巴黎。

从1829年起,巴尔扎克在二十年中出版了九十七部作品,平均每年要写四、五部,不但数量惊人,而且质量也是前无古人的。据说巴尔扎克一天工作时间达到十四至十六个小时,有时甚至连续写作二十四小时以至三十六小时。据专家考证,他的小说《赛查·皮罗》是连续二十五小时不睡觉写成的,而另一部长达几十万字的名著《高老头》,则竟是在三天之内写出来的。对于其写作速度竟然如此惊人,有人说是由于债主逼债,巴尔扎克才不得不夜以继日地辛勤劳作,但巴尔扎克自己在文学上的抱负还是最主要的原因。相传在巴尔扎克的书桌上放着一尊小型的拿破仑塑像,上面刻着这样的字:“他用宝剑未能完成的大业,我将用笔杆来完成。”而巴尔扎克的确以他的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树立了丰碑。

巴尔扎克的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十九世纪法国城乡的各个生活侧面,成功地塑造和刻画了成百上千个栩栩如生的文学形象,而他之所以能将文学人物如此鲜明地塑造出来,一方面与他早年的社会经历相关,另一方面也与他善于观察社会、观察周围的人物有关。

相传巴尔扎克经常孤身一人,乔装打扮,有意识地在戏院、酒馆和街头闲逛,倾听人们的闲话,就这样进入别人的生活,熟悉和了解各类人物和事件,为自己的创作寻找素材。据说巴尔扎克有时因偷听而跟踪别人,甚至跟到别人的家门口,有时候也难免引起别人的误解,甚至发生冲突与争斗。但是由于有了这些不平常的经历,他笔下的人物就“活”了起来,巴尔扎克说他自己好像“觉得背上披的是他们破烂的衣服,他们的苦楚,样样都进入了我的灵魂”。

在尽尔扎克的生活与创作中,有一个人曾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贝尔尼夫人。贝尔尼夫人原是巴尔扎克母亲的朋友,比巴尔扎克大二十二岁,她的先生是贵族子弟,曾担任过宫廷乐师,她的母亲曾是王后的侍女。1821年巴尔扎克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四十四岁了,是一位有九个孩子的母亲。那个时候,巴尔扎克正处在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上,由于初次尝试写作的失败,父亲对他的文学前途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正想方设法使他重新回到法律事务所去工作,为此,他的父亲几乎断绝了他的经济来源。但是贝尔尼夫人对巴尔扎克的文学天赋坚信不移,并给了他童年时代缺少的母爱,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巴尔扎克爱上了贝尔尼夫人。

最初,由于道德观念和社会舆论的压力,贝尔尼夫人全力抵制这种疯狂的爱情,但是后来她终于屈服了,成了巴尔扎克的第一个情人。贝尔尼夫人对巴尔扎克照顾得十分周到,她重视他的创作天才,将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宫廷内幕讲给巴尔扎克听,这为他后来撰写许多历史小说积累了素材;她曾经资助巴尔扎克1万法郎,让他跟另一个出版商设立股份公司。一年之后公司破产,贝尔尼夫人又拿出几万法郎,先后让他开办印刷厂和铸字厂,而巴尔扎克在商场上又一败涂地了。这时候,在贝尔尼夫人的劝导下,为了避开警察局的通缉和债权人的骚扰,巴尔扎克躲进了一所四面透风的小屋子里,隐姓埋名,自甘贫寒,重新开始了文学创作。而正是在这里,他写出了后来名垂青史的巨著——《人间喜剧》。

在巴尔扎克的生活中另一件颇为重要的事便是贫穷,他一生被淹没在债务的汪洋大海中,像一个溺水的人那样挣扎,他曾说自己是在“最残酷的困境中,在完全孤单,绝对没有半点安慰的气氛里,从事超过自己力量的工作”。1839年,他负债达23.362万法郎,而临终前三年,欠款的数字仍为21.7248万法郎,每年的利息也都是一大笔钱。甚至连他的母亲都向他逼债,因为印刷厂倒闭时,他欠了家里5万法郎——为此,他不得不东躲西藏。在一封信中,他写道:“今年写了十六本书,编了二十幕戏,还不足以应付!赚得的15万法郎还不能给我安宁。”在另一封信中,他对妹妹说:“你知道我用什么方法来过便宣生活?我每星期只做两次饭,星期一和星期四,平常我只吃冷肉和拌生菜……我只以最必要和最少花钱为满足。我毫不皱眉地重新开始过这样的生活。”债务的鞭子不断地抽打在巴尔扎克的肩膀上,使他更痛切地认识到了这个社会的面目。巴尔扎克始终站在现实社会的批判者的高度上,淋漓尽致地描画出了生动真实的时代画卷。

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共分为三大部分:风俗研究、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其中风俗研究是后两个部分的基础,展示了法国的私人生活场景、外省生活场景、巴黎生活场景、军旅生活场景和乡村生活场景,反映了法国大革命胜利后,经拿破仑帝国到欧洲1848年革命的整个历史时期的社会生活,展示了各个阶层的面貌,描绘了资产阶级为确立自己的地位而采取的种种伎俩,为我们提供了一部当时法国社会全景观的卓越历史画卷,不仅具有文学的价值,也是我们认识法国那一时期不可多得的参考材料。

《人间喜剧》虽然由九十多部小说构成,但却形成了一个整体结构,各个作品之间既互相关联,又各自独立,气象万千,宛若一座巨大的纪念建筑物,巍峨地耸立在世界文学史上,令人惊叹不已。

1850年8月18日,巴尔扎克去世了。三天后,他被安葬在拉雪兹神甫公墓,成千上万的巴黎市民参加了送葬仪式。在他的墓前,另一位伟大的文学家雨果发表了情真意切的演说,他说:“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第一等的一个;在最优秀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最高的一个……”雨果的评价正说明了巴尔扎克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而傅雷先生为什么选择了巴尔扎克的作品来翻译呢?有人说是出于解放以后对作品政治性的一种慎重考虑,这固然是一个因素,但远不是全部。金圣华女士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是两人“性情相近,对文学的看法一致”才使得傅雷选择巴尔扎克作为终身研究的对象。她说:“剖开巴尔扎克表面的浪漫与不羁,正是文学巨人无比的意志、毅力、自律与执著;而透过傅雷表面的冷静与含蓄,却满是艺术家的激情与狂热。傅雷个性外冷内热,正适合翻译巴尔扎克这位写实派大师气势磅礴,但又细致入微的作品。”这说明了两人虽然在表面上禀性相异,但在内在气质上,却是相通的。

在文学观念上,傅雷认为:“文学既以整个社会、整个人为对象,自然牵涉到政治、经济、科学、历史、绘画、雕塑、建筑、音乐,以至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所不包。”而巴尔扎克的作品,无论在规模体制还是写作手法上,都恰好符合傅雷对文学的看法,所以傅雷在1954年宣称:“大概以后每年至少要译一部巴尔扎克,决定合起来冠以《巴尔扎克选集》的总名,种数不拘,由我定。我想把顶好的译过来,大概在十余种。”

对巴尔扎克作品的选择

早在1938年,傅雷就开始打主意要翻译巴尔扎克的作品了,但直到1944年2月他才译出了第一本巴尔扎克的小说《亚尔倍·萨伐龙》,中间隔了六年。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呢?在《翻译经验点滴》中,傅雷先生说明了令他踌躇的两个思想根源。

其一是“由于我热爱文艺,视文艺工作为崇高神圣的事业,不但把损害艺术品看做像歪曲真理一样严重,并且介绍一件艺术品不能还它一件艺术品,就觉得不能容忍,所以态度不知不觉地变得特别郑重,思想变得很保守……”

其二在于傅雷先生认为自己“学识不足,修养不够,虽然我趣味比较广,治学比较杂,但杂而不精,什么都是一知半解,不派正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