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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慧炬长明 (4)

又慈恩《唯识述记》(卷一)云:

“龙军论师无性等云,谓佛意慈悲本愿缘力,其可闻者,自意识上。文义相生,似如来说。”

圆测、慈恩为奘公门下二杰,据此知当时《三身论》尚存也。彼论今虽佚,然观其以“三身”为名,自当是诠法身、报身、化身之义,其所主张“佛果唯有真如”云云,即后此《起信论》“真如缘起说”之所自出。龙军与弥兰同时,盖马鸣前百余年,即此可证大乘弘自马鸣之说,非确论矣。本经所记问答语,大抵皆小乘理解,盖开导未解佛理之弥兰,不得不如是耳。

此经之流传,一、可以知希腊人与佛教之关系,二、可以知北方佛教亦应受希腊文化之影响,三、可以知大乘学派发生甚甲,且其渊源实在北方,诚佛教史上一宝典也。英译本未见,据日本学者所引,似较此本为详。

5.《大乘起信论考证》序

《大乘起信论》,旧题马鸣菩萨造。真谛三藏译。千余年来,殆相习无异议。虽然以历史上佛教教理发达之顺序言之,马鸣时代,似不应有如《起信论》一派之圆教的学说。以中国佛教思想派别言之,《起信论》学说。与专弘《摄大乘论》之真谛,亦多不相容处。故我国近年善言佛典者,对于本论已不免有几分怀疑,如欧阳竟无居士即其一人也。然怀疑论实不自今日始,隋法经等所著《众经目录》初著录此论,而以入诸疑惑部。其文曰:

“《大乘起信论》一卷。人云真谛译,勘《真谛录》无此论,故入疑。”

又唐均正著《四论玄义》(注释:梁启超原注:此书中土佚,日本《续藏经》第七十四套收有残本。)云:

“《起信论》一卷。人云马鸣菩萨造,北地诸论师云:‘非马鸣造论,昔日地论师造论,借菩萨名目之。’寻觅翻经论目录中无有也。”

法经《众经目录》之成书,在真谛没后二十五年,而云:“勘《真谛录》无此论。”均正年代虽不可考,但既为唐人,与斯论出世时相去不必不远,顾乃目此为“昔日地论师所造”。是则以鸣之著,真谛之译,在隋唐间本已成疑问。特后世学者不之察耳。距今十五六年前,日本学界对于此书始发生问题。初则对于马鸣著述怀疑,继则对于真谛译怀疑,终乃决定其为支那撰述而非印度撰述,且作者所属之派别、所生之年代亦大略推见焉。持此说者有三人:曰松本文三郎,曰望月信享,曰村上专精,其论文及诸书为吾所见者如下:

松本著:《〈起信论〉考》(明治四三年五月)

《〈起信论〉后语》(明治四三年七月)

《〈起信论〉之译者与其注疏》(明治四三年九月,并见《佛典之研究》)

望月著:《〈起信论〉之作者》(明治三五年一月《宗粹杂志》)

《疑似经与伪妄经》(大正六年八月《佛书在研究杂志》)

《关于〈大乘起信论〉作者之拟议》(大正七年一月《宗教界杂志》

《〈大乘起信论〉支那撰述考》(大正八年一月《佛书研究杂志》) 《三度论〈起信论〉为支那撰述》(大正九年八月《哲学杂志》)

《〈起信论〉学说与〈占察经〉之类同及关系》(大正九年十一月《佛教学杂志》)

《〈大乘起信论〉之研究》(大正十一年三月,单行本)

村上著:《对于〈大乘起信论〉之史的考察》(大正八年十月《哲学杂志》)

《四度论〈大乘起信论〉之著作问题》(大正九年九月《哲学杂志》)

《大乘论》(大正十年二月《哲学杂志》)

《〈起信论〉与〈华严经〉》(大正十年十一月《哲学杂志》)

此问题以望月氏为中心,而松本氏导之于前,村上氏以斯界老宿翼之于后,当大正八、九两年中(即民国八、九年),日本论坛为此问题起一激战。其持反对论者为常盘大定及羽溪了谛,亦彼都著名学者。吾侪以史家之眼忠实评骘之,则望月派所持,盖信谳也。望月所著《〈起信论〉之研究》,为五十万言以上之一巨帙。此外松本、村上二氏所论述,又不下十万言。吾既搜而遍读之,辄撷其精要,且闻附已见,助彼张目,以成斯论。吾属稿之际,有两种感想浮于吾脑焉。

其一,《起信论》在思想界价值之伟大,稍治佛学者皆能知之,无律吾词费。松本氏之言曰:“昔叔本华极口赞美印度《奥义书》,谓为‘最高人智之所产出’(注释:梁启超原注:叔本华为九十世纪上半叶之德国大哲,《奥义书》印度古代哲学之总汇也,华译为“优波尼煞昙”。),以《起信论》校彼,有过之无不及也。”斯言虽或溢美,要迹近真。本论自出世以来,注释者在百七十余家,为书不下千卷(注释:梁启超原注:望月著,《〈大乘起信论〉之研究》书中,内有一部分题曰《〈大乘起信论〉注释书解题》,千馀年来中国、日本关于本论之著述,存者、佚者皆略具矣。)。其影响于我国民思想之深厚,可以概见。

朝鲜、日本千年诵习无论矣,逮近世而英译且有三本,巍然成为世界学术界之一重镇。前此共指为二千年前印度大哲所撰述,一旦忽证明其出于我先民之手,吾之欢喜踊跃乃不可言喻。本论是否吻合佛意且勿论,是否能阐宇宙唯一的真理更勿论,要之,在各派佛学中能撷其菁英而调和之,以完成佛教教理最高的发展,在过去全人类之宗教及哲学学说中,确能自出一头地有其颠扑不破之壁垒,此万人所同认也。而此业乃吾先民之所自出,得此足以为我思想界无限增重,而隋唐之佛学,宋元明之理学,其渊源所自,皆历历可寻。质而言之,此为印度文明与中国文明结婚所产之胤嗣,而以克岐克嶷显于世界。吾辈生千年后,睹此巨大崇贵之遗产复归本宗,不能不感激涕流也。

其二,此一段公案,为佛学界空前之大发明,目无待言。然检诸家之论据,其取材不越全藏,则固吾国人所尽人能读者也,而发明之业,乃让诸彼都人士。是知治学须有方法,不然则熟视无睹。近数年来,国中谈佛者炽然矣,其纯出于迷信的动机者且勿论,即实心求法者,亦大率东听一经,西繙一论,绝少留于别派之条贯,往往糅矛盾之说于一炉,以自招思想之混乱。吾以为今后而欲昌明佛法者,其第一步当自历史的研究始,印度有印度之佛学,中国有中国之佛学,其所宗响虽一,其所趣发各殊,谓宜分别部居,溯源竟流,观夫同一教义中,而各派因时因地应机蜕变之迹为何如,其有诬附益者则芟汰之。夫如是,以言修持耶,则能一其宗尚,以言诵习耶,则能驭繁赜。要之,七千卷之大藏,非大如一翻整理,不能发其光明,而整理之功,非用近世科学方法不可。日本近十年来,从事于此者渐有人矣,而我国则闻乎其未之闻,吾检此《起信论》一段公案,未尝不惊叹彼都学者用力之勤,而深觉此种方法若能应用之以整理全藏,则其中可以新发现之殖民地盖不知凡几,此实全世界学术上一大业,而我国人所不容多让者也。

吾草创本文,其初不过欲辑译日本学者的说,介绍于我学界而已,既而参考各书,亦往往别有所发明。且曰人著作,其繁简详略之处多不适于吾国人之检阅,乃全部重新组织如左,虽名迻译,实不异新构矣。为行文便利起见,故篇中所述,孰为望月说,孰为其他两家说,孰为我所新附,不复一一标举。

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作始,十月七日成。此十二日中尽废百事矣。

6.《大宝积经·迦叶品》梵藏汉文六种合刻序

藏中诸经传译的形式,惟《大宝积》最为新奇。凡大部经典,本是用丛书的体例逐渐编集而成,这是我们所确信的。所以此类大经,都先有许多零译单本,或每种先后译几次重译,到后来得着足本的梵文,遇着一位大译师,才把他全部首尾完具重新译成,《华严》、《般若》诸译本成立次第都是如此。《宝积》初期的迻译,也不违斯例。自汉、晋至魏、齐,零译单本不下数十种,到唐中宗神龙二年至先天二年(七○六至七一三),菩提流志三藏才泐成现在的百二十卷本。但他有一点极为别致,全书共分四十九会,内中只有二十六会为流志新译,余下二十三会则采用旧译,所以这部百二十卷《大宝积经》,我们可以借用版本学家的术语,名之为“唐百衲本”。

这种“百衲本”的办法,想来是先把旧有许多零译单本拿来和梵文对照,倘若认为都要不得,便重新译;倘若认为其中有一种要得的,便采用了他。本刻的经文,就是全部四十九会里头第四十三会所说,流志以前,曾经三译:第一次为汉支娄迦谶译,名为《佛说遗日摩尼宝经》;第二次为晋时译,名为《佛说摩诃衍宝严经》,失却译者姓名;第三次对姚秦时译,也失却译者姓名,原名何经,亦无可考。流志对勘的结果,认为秦译要是得的,所以不另译,便把秦译编作全书之第一百一十二卷,名为《普明菩萨会第四十三》。那汉、晋两译,认为要不得,便把他们淘汰了。

《宝积》在翻译史中,还有一段掌故:当玄奘三藏在玉华宫译成六百卷的《大般若经》之后,他的门生便请他译《宝积》,那时他已经六十九岁了。他拿起《宝积》梵本,译上几行,即便搁起,说道:“此经部轴与《大般若》同,玄奘自量气力,不复办此。”其后不过一个多月,他便圆寂了。这部经不能得玄奘这位法匠译他,真算憾事。玄奘说他的部轴与《大般若》同,《大般若》六百卷,现行百衲本《宝积》百二十卷,不过得《般若》五分之一而强,所以我们很疑心流志所译,还不是足本。后来北宋法护、施护诸人所译,也许有许多是《宝积》“遗珠”,本刻所录之第四译《佛说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便是其一了。

我们六朝、唐、宋时代赍来成千累万的梵本,现在一轴也无存了。印度方面梵经也日加稀少,大乘经典尤其。钢和泰先生得着这部经的梵文和藏文,又追寻中国旧译,除“百衲本”所收外,还有三本,合成六种。据钢先生说:“这部梵本久已失传了。”我们别要看轻这点小册子,这也算人间孤本哩!

钢先生将全经逐段分开,把六种文字比较对照,他所费的劳力真大小。我们有了这部合刻本,第一,可以令将来研究梵文、藏文的人得许多利便,增长青年志士学梵文的趣味,为佛学开一新路。第二,用四部译本并着读,可以看出翻译进化之迹及其得失,给将来译家很好的参考。就这两点论,我们学界拜钢先生之赐实在多多了。

钢先生是俄国一位大学者,专研究印度及亚细亚中部的语言和历史。两年前,我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演历史,有涉及大月氏迦腻色迦王事,钢先生听见,便找我的朋友丁文江先生介绍见我,说他自己之到东方,专为“捉拿迦腻色迦”来的。——因为迦腻色迦历史聚讼纷纭,所以钢先生作此趣语。——后来我们还会面好几次。有一次,我在钢先生家里晚饭,他拿出一部北齐是所译的经,用梵本对照,译得一塌糊涂。几乎令我们笑倒了。我因此感觉,专凭译本去研究学问,真是危险。我又觉得,钢先生这种研究精神真可佩服。我初见他时,他到中国不过两年,他对于全部藏经的研究,比我们精深多了。我很盼望的精神能间接从这部书影响到我们学界。

我最后还要向商务印书馆致谢。这部书是钢先生托我介绍向该馆印行的,像这类专门书本不为社会一般人所需,该馆因为印这区区小册子,特制梵文、藏文字模,还经许多麻烦才印成,纯然是对于学术界尽义务,我们不能不感谢的。

十三年三月九日,梁启超

7.《四十二章经》辨伪

藏中本经,标题云:“《佛说四十二章经》,后汉迦叶摩腾同竺法兰译。”《高僧传》云:“汉地现存诸经,唯此经为始。”(注释:《高僧传》原文为:“汉地现存诸经,唯此为始也。”)此语盖二千年来佛徒所公认。摩腾之姓,或作竺,或作摄,或作迦叶。此经或云摩腾译,或云法兰译,或云腾兰同译。两人籍贯,或云月支,或云天竺。其皆枝末异说,未有从根本上致疑于其伪者。如吾前文所考证,汉明求法,既羌无故实,腾、兰二人,皆子虚乌云有,则此经托命之点,已根本动摇。然则此经果何时代何人所作乎?此问题向佛典目录学中求之,或可解答一二也。

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省称《长房录》)本经条下云:

《旧录》云:‘本是外国经抄,元出大部,撮要引俗,似此《孝经》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