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亘古苍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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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孤狼(1)

黄沙掠过塞北,掠过青黑色山脉,将爪牙伸向一片气息凋零的村落,屋舍零落,为黄沙所破,井中竭水,伏地者死生有数。

背负长枪的青年骑着青色的马飞奔,在村落数米外勒住马辔,青马缓缓靠近这片了无生气的人类聚居地。

青年跳下坐骑,拴住村外一处木桩,他可不能让宝贝青牙在平原上肆意奔跑,纵使青牙疾如电。

“百步村。”青年皱着如墨般的浓眉,目光不时在手中的地图和村景之间徘徊,“是此地不错,可为何有荒无人烟、破败已久之势,天赐的驻扎武士在哪?”数天前听取情报后选择百步村作为中转站的决定似乎出了纰漏。

“天赐武士何在!”青年朗声大喝。

北风呜咽,尘土在空中翻卷,击散在左侧的土墙上,地上一只乌黑的蝎子快速爬过,意图钻入另一处幽密的窟窿。万物皆有声,唯独所谓呼唤的天赐武士不作回答,青年的脸色越发阴郁,心中渐有不祥的预兆。

天赐,起于中原,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甲胄之士强于重弩,碎巨石开荒垦,浩浩振声如同长虹贯日,天赐者,大漠苍狼也。

而正是狼群驻守的百步村,落得如今下场?

青年踩碎躲避不及的毒蝎,暗黄的汁液沿甲壳溢出渗入地下,神经不死的蝎尾妄图把倒钩刺入皮制的靴子中,一把短马刀锋口扫过,轻易将其削去。

青年头也不低,短马刀重新收回腰部鞘中,径自向村中走去。

他停下脚步,一只枯槁的手映入眼帘,扒拉着松垮的矮墙,不一会儿没了动静,那属于一具苍老的身躯,黑色的肌肤与瘦骨像是会遭风沙摧断,苦难的模样形如枯木。

苍老的身体试图再次驱动腐朽的部件,颤抖着,随着细小的沙粒剥落,他半起的身形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者。”青年飞奔过去,俯身搀住老人后心里一惊。

那根本不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一副干瘪的脸庞,大张其口露出黄褐色残缺的牙齿,干皱的口腔多处流出白色的浓浆,睚眦欲裂,血丝密布的双眼失神地投向烈日高悬的天空,毒辣的太阳让他泪流满面,眼膜上的翳遮盖住半只瞳孔。而最匪夷所思的却是,全身的褶皱非苍老所致,更类似于……严重脱水。

紧挨大泽分支水源充沛的百步村犹如干旱频发的重灾区,脱水严重的村民?青年眉头紧锁,他听见村民突然咕噜噜不停发出声响,只见嘴中一枚白色的卵从喉头深处浮至表面,“哇”的一声,卵受挤压破裂,无数乳白色长条扭动着挣扎而出——那是一枚依靠人体水分孵化蠕虫的卵!

青年下意识丢开手,那名村民的头颅因撞击地面竟从脖颈滚落,肉球一般跌进虫群中,贪食残忍的蠕虫利用细微的利齿轻易钻破肉球的皮层,极大限度地摄取完最后一丝价值!

青年脸色铁青,似乎为自己无意中露出的慌张而恼怒,他掏出打火石用力敲击,几粒火星掉在地上,顷刻间形成一簇火焰,蠕虫和村民的头颅一同在火中劈啪作响,缕缕黑烟袅袅升上几米后被一阵风吹散,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他目眩。

“临城,你觉得生命是什么?你为了生命会做到什么地步?”一个男人曾站在涿鹿的高台上问他。

来自高空的罡风抽打着脸颊,望了望瞭望台上不动如山的卫兵,成为天赐新兵的他很难回答,那时的天赐横扫天下,一统中原,在他心中无论天灾抑或人祸,武士们手持银枪就能将一切孽障刺穿,可以说似乎,轮不到他为天赐的未来忧心忡忡,也就无需思考生命的意义。

“属下愚钝。”青年临城颔首。

“汝非愚钝。”那个男人略微失望,手掌拍在临城身上,“对生命无所知,你还不算天赐之人。”尽管严苛,但宽如慈父的男人在随后的年月中亲授武技和学识,依然待己如初,大概他期许着有一天,自己能够初窥门径,真正有资格举起天赐的战旗。

然而这一切尚未到来之时,那个男人的御驾亲征便传来噩耗:包括男人在内,战象列、骑兵列全军覆没,传令的士兵也因长途跋涉力竭而死……

天赐群龙无首,不出三日噩耗传遍全城,涿鹿人心惶惶,山雨欲来风满楼,临城能感受到军部躁动的心开始跳动,叛逆的人意图造反,一切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地剧变。

“曹诀已死,天赐应以大局为重,择盖世者勇担此任!”那个男人的副将大摇大摆地扭动身躯,神气非常自以为胜券在握,终于到他面对列长们群朝的时刻。

记得那天副将号召所有列长参加会议唯独临城缺席,结果他提着钢枪,闯入会议,奋力跳起一丈之高直刺叛将咽喉,挑飞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追随赵高者,就在追随死神的步伐,天问列,誓死守候曹诀。”十名天问列的武士冲进房间,围住所有人。

“混账!”满以为一呼百应或是满脸羞愧的场景都没有出现,步兵列长息爻指着临城的鼻子破口大骂,“赵高之心天下人皆知,然当今情势必推首领安定军心,你杀之而后快,有没有为天赐的未来考虑过哪怕分毫?”

“天问列难登大雅之堂,列长临城难当大事,赵高做错一生糊涂事,唯此一件是明智之举!”息爻骂骂咧咧,“曹诀瞎了眼,选你做列长,辱我天赐千年声誉!来人,将临城监禁起来!”群龙无首,有谁能真正监禁一位列长呢?

……

记忆随风沙掩埋焦尸而消散,没有高台、辽阔无缘的疆域和欲展的宏图,唯有漫漫黄土和生死未卜关于那个男人的命运,出逃的临城转身向村子的左侧走去。

“先生,为了生命,我无法审判,只能做到守护他最后的尊严。”临城面对这个时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作为无能者的屈辱,他想到可能战死的曹诀,目中含泪,很快又被拭去,哽声道,“恐我一生难以天赐之名济天下百姓。”曹诀许是死了,烛龙,那在史册中是撼动山河的巨兽啊,那对于人类是不愿触及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