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问鼎之大周王朝八百年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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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莽苍 [二]

覃齐放下酒杯,道:“殿下正值壮年,登临君位必前程远大,何出此言?”

“在世人眼里,成为一国之君是相当荣耀的事,可是又有多少人明了做国君的痛苦心酸呢?”姬发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我的祖父亶父为报效殷商,带领族人与狄人浴血奋战,换得了在周原立国的资格。他老人家晚年常常叹息,这国君之位是用族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可是为了保住这个位子,他不得不卑躬屈节,向殷商的帝君武乙俯首帖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吞咽的肯定不是荣耀。我的爷爷季历为殷商开疆辟土,挥兵平叛,固守国境,忠心耿耿。但换来的是帝君武丁的猜忌。一道假意让我爷爷去朝歌领爵受赏的诏书成了催命符,结果迎回的是他的无头躯体。先父即位继续效忠殷商,一番征伐获得了封侯的殊荣,帝君子受赐予先父弓矢斧钺,又加封方伯,可以代帝君征伐四方。这等殊荣获得的却是先父因功高盖主之罪的七年牢狱之灾。我的长兄姬考为救先父赴朝歌向子受求情,因拒绝在朝堂上弹奏靡靡之音,竟被腰斩。先父获释回归丰京,筑起灵台,把五弦琴改为六弦琴,天天弹奏歌舞升平的曲子,内心却泣血滴泪。他临终前把六弦琴改为七弦琴,传给了我。惭愧的是,我不明白这七弦琴能奏出什么音符?覃夷大人是伯益之后,琴技高超,能否指点一二…”

“殿下,”覃夷朗声道,“昔伏羲氏制琴,为一弦,是为纯刚纯阳。太子长琴加为三弦,含天地人之意。我远祖伯益归隐山林,专研术数,将琴加为五弦,与天地五行、五色、五味、五季应合。西伯把五弦改为六弦,与地支六合对应,寓意天下太平。又变更为七弦,则与七星对应,所奏的音符包含万物生死荣枯之意。因南斗七星主生,北斗七星主死。”

“受教了。”姬发拱了拱手,“在自己的哭声中光临人世,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人的生死放在天地间多么微不足道啊。可是一生中,又不得不追求荣耀,承受屈辱。刚才我讲了周人几代先君的故事,身为周国的太子,如果我承袭君位,继续奉子受为天下共主,是荣耀呢?还是羞辱?”

辛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作为周国的储君,登临君位当不计自身的悲欢荣辱。”

散宜生咳了一声。

辛甲扭头看着散宜生:“太士大人,在下说错了吗?”

散宜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辛甲大人,您是太史,口诛笔伐都横竖不会有对错。”

辛甲翻了翻眼睛:“这是什么话?”

散宜生微笑:“酒话。”

姬高一拍几案,按捺不住地道:“二哥,当着叔伯兄弟和朝中重臣的面,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我们他奶奶的反了!”

姬旦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十五弟,不可造次。”

姬鲜偏头对姬旦道:“四弟,反就反了,军马都在待命,随时可以开拔。”

覃夷摇头:“不可。寻常人家死了人都要遵行送终、报丧、入殓、守铺、搁棺、居丧、吊唁、接三、出殡、落葬、守丧的传统。在服丧期间妄动兵戈,是为不孝。再说以臣伐君,是谋逆犯上大罪,殿下切不可做逆鱗乱臣。”

妫闳夭平心静气地道:“在下没有记错的话,覃夷大人,商汤革命推翻了夏朝,也是以臣伐君。”

覃夷拂了拂衣袖:“这不一样。夏朝自姒孔甲乱政败坏朝纲,到姒履癸承袭帝位时施行****荼毒天下,才导致商汤革命。鸣条一战葬送了夏朝400年的基业。可是当今的帝君有什么错呢?闳夭大人,您不妨当众说说。”

妫闳夭道:“子受春秋不祭祀天地,夏冬不敬拜鬼神,捣毁祭坛,拆毁宗庙,污蔑神灵,滥杀巫觋,这算不算罪过?”

覃夷道:“古来南傩、西巫、北鬼、东神执掌四岳,没有给人间带来多少福祉,相反播洒的是蛊惑、欺骗和伤害。试问活生生的人偏要乞求泥塑木雕的鬼神保佑,非要向奇形怪状的精怪顶礼膜拜,这是不是愚昧和荒谬?那些动不动就以鬼神之名祸害人间的巫觋,才真的是在亵渎生灵,摧残生命,难道不应该铲除吗?因而在下不认为帝君在这方面有错。”

妫闳夭道:“子受迫害忠良,任意残杀诸侯国的国君和朝中重臣,又逼死叔父比干,逼疯叔父箕子,迫使其兄微子四处流亡,这算不算罪过?”

覃夷道:“家事国事历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帝君乃天下的共主,哪能大事小事都满足各人的要求。臣侍奉君主,不能因为君主封赏就称其为贤明,亦不能因为君主惩罚就诅咒抱怨。”

散宜生灌了一大口酒,一头扑在几案上,呼呼大睡。

妊太颠插话:“覃夷大人,那子受骄奢淫逸,酗酒成性,耗费民脂民膏建造鹿台,昼夜淫乐。宠溺妲己,偏听谗言,肆意干预朝政,败坏朝纲,这些又算不算罪过?”

覃夷正色道:“太颠大人,男人宠爱自己心爱的女人乃天经地义之事,算什么罪过呢?朝歌乃殷商帝都,风华物宝,建筑本就威仪豪华,帝君造一座鹿台又有何不可?说到女人干政,夏商两朝皆有知。昔帝后妇好还组建女军披挂上阵呢。话说回来,西伯生前不是也筑灵台,也宠爱太夫人与一众爱妃,子女荫多吗?太夫人不也是时常为西伯献计献策,陪着西伯走街串巷,关心民间疾苦吗?”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在下少年时听过夏朝帝君姒孔甲建长夜宫,炙烤龙肉下酒,帝君姒履癸建造酒池肉林昼夜淫乐的故事。对这两个无道昏君切齿痛恨。后来长大成人细细思量,感觉夏朝覆灭,在于腐朽暴虐,但世人对这两人的评议多出于诋毁。试想酒要密封储藏,才会成为佳酿。散倒在池子里岂不走味变酸?肉割成一条条挂在林子里,日久天长岂不生蛆长蛹,蝇虫乱飞?难不成姒履癸疯了,放着美酒不喝,放着美味佳肴不吃,偏偏带着一帮美人去臭哄哄的地方饮酸酒啃臭肉?故流言蜚语多不足信,诸君对人对事宜多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