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好好睡上几天几夜,但是,有人,却会彻夜难眠呢!”
邵文眼皮,轻微颤动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问:“谁啊?你吗?我不信!”
吴心平:“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邵文依旧是紧闭双眸:“你又知道什么了吗?你未卜先知啊?”
吴心平:“邵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邵文:“别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我累死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吴心平:“好,你睡,我不再打扰你。但是,邵文,我只要求你,临睡之前,睁开眼睛,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匆匆一撇,你也会领悟,他心里翻江倒海般的痛,不会比你身体上伤痕累累的痛,轻松多少。”
邵文,不言语,但是,他紧紧抓住连虎不放松的手,却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吴心平:“既然舍不得放手,为什么不直接依偎进他怀里?共同经历过生生死死,还有什么,是你不能释怀的?”
邵文依旧是紧闭双眸,喉结,却是上下滚动,似乎是骨鲠在喉,有口难言。
吴心平:“马洪伟的百般酷刑,你都有勇气承受,为什么却没有勇气,睁开眼睛,去看一位老人历尽磨难,布满沧桑的容颜?他可以为了你,在生死攸关之际,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他还欠你什么,值得你这般耿耿于怀呢?”
邵文,依旧是不言语;连虎,却早已泪流满面。多年的积怨太深,又岂能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的?
吴心平:“邵文,我知道你没睡着,你可以不说话,继续保持沉默,但是,作为肝胆相照的朋友,有一句话,我却必须说给你听。别再作茧自缚了,放开心结吧,即解脱了他,也解脱了你自己!”
邵文,慢慢睁开眼睛,那里面,已经罩上了一层水蒙蒙的雾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连虎,轻轻翕动着双唇,哽咽地低语道:“爹,我是连乐,九岁时,您最后见过一面的乐儿!”
连虎,已是泪雨滂沱。苍天待他,终究是不薄啊,不是吗?他悲喜交集地,紧紧握着邵文的手,泣不成声地一遍遍呢喃道:“乐儿乐儿乐儿,我我我我这不是做梦吧?白日做梦?”
两行热泪,潸然滑落邵文的脸颊。他以为,在贺笑天死后,他在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手中,最后一次捡回这条命时,他的眼泪,早已化作殷殷热血,从伤口处流光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泪湿双眸?自己的心,不是早已硬的像铁像冰了,怎么还是禁不住火的炽热烘烤,和水的柔情浸润啊?早知如此,又何必纠结于心这么久呢?
“大祸临头,满门抄斩之时,我们毫不知情。娘匆忙间,将我扔进了花园的荷花池里。我躲在荷叶下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凶狠残忍地,将我娘用乱刀砍死”
连虎悲愤地闭上了眼睛。往事清晰如昨,历历在目。他和妻子,是姨娘亲,妻子,是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姨妹。温婉贤淑,柔情似水,那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日子,快乐而美好,虽然短暂,却幸福的令人终其一生,难以忘怀。
善良的妻子,却不得善终,不报此仇,他如何对得起她?
“乐儿,我会替你娘报仇雪恨的!”那一瞬间,他竟恍惚觉得,躺在眼前的,还是他九岁的娇儿,而不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邵文。
“爹,杀我娘的那三个人,已经被我砍下头颅,拿去祭奠我娘的亡魂了,只是家族的奇耻大辱,我一个人报不了!”
连虎:“孩子,没关系,我们一起去报仇!整个平安府,会精诚团结,所向披靡,将当年的元凶缉拿归案,报此深仇大恨!”
邵文:“我知道。刚来平安府时,我恨死你了,我始终觉得,娘和族人的死,还有我受的千辛万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根本不配做我爹爹。”
连虎:“怪不得,你第一次跟我见面时,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以后,只要是你我碰了面,我总能感觉到,你似乎想用仇视的目光,杀我于无形中。无数次,我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得罪过你啊,千思万想,我也绝不会贸然想到,你会是我死而复生的乐儿啊!”
邵文:“其实,我心里,早就原谅您了。在我身为主将,您为副将的那次战斗中,我就已经明白,当时的您,真的是别无选择;而现在的您,做的是对的!”
连虎:“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邵文:“我开不了口,那个爹字,在我心里,重如千斤。这次落在马洪伟手中,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如果我可以侥幸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大声喊您一声爹爹,然后,再大声告诉您,其实,我真的已经不再很您了!”
“乐儿!爹的乖儿子!”连虎悲声呼唤。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他该如何补偿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啊!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欠了他那么多那么多。
邵文:“爹,这次死里逃生,能活着回来和您团聚,我觉得,幸福,是那么的来之不易,我一定要好好珍惜。从今后,我会和您同仇敌忾,势必将马洪伟和托尔布津一干人,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连虎:“好!好!好!连乐,我的乖儿子,等你伤好之后,我们爷俩,一起冲锋陷阵,杀敌立功!”
“爹,您还是继续叫我邵文吧,此事,只有您,我和心平知道就好,不宜大肆宣扬。”
连虎:“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彻底原谅爹爹吗?”
邵文:“爹,怎么会呢?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我都已经开门见山地说原谅您了,又怎么还会耿耿于怀呢!”
连虎:“可是,你还是不愿意做回连乐?”
邵文:“爹,我亦有我的苦衷啊!”
连虎:“今日一战,心平锋芒毕露,霸气凌然,你再想继续冒名顶替,只怕他马洪伟也要疑心重重了。”
邵文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在继续给他灌输内力的吴心平,意有所指地说:“即使不是为了心平,我也必须继续做邵文!”
连虎惊疑:“为什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邵文犹豫:“我我”他该怎么解释啊?又该不该解释呢?
吴心平:“连叔,他现在是孕荣小王爷手下最得力的飞龙将军。孕荣小王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它日事成,则皆大欢喜;若然失败,恐怕有人会借此滋生是非,连累孕荣小王爷一家人。”
连虎点头:“爹明白了,你继续做你的邵文吧。知恩图报,是做人最起码的道德,爹尊重你的决定。”
吴心平:“邵文,你制造的这个惊喜,连我措手不及,仓促之间,我都拿不出贺礼,来恭贺你们父子团圆了!”
邵文:“心平,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你两次救我,我还愁着无以为报呢!”
吴心平:“是兄弟,就不要说见外的话。你和连叔,久别重逢,虽然千言万语,道不尽离情种种,但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来日方长,你先好好休息吧,就让连叔,亲自来照顾你。”
连虎感动的无以复加:“公子爷,谢谢你!府中有事,你随传,我随到!”
吴心平笑,温馨而平易近人。他抽回自己抵在邵文头顶上的手,含笑走出门去,然后,再将门随手掩上,替一对父子情深的人儿,牢牢地关住了幸福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