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瑾失声尖叫，她抬起头，看着房间内的男人，还未认清，只来得及看到他那白色的衣角，那扇门就在她眼前被李婶重新阖上。
然而，即便只是最后的一瞥，男人那双如死水般毫无涟漪的黑眸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这样的事情，就算瞒得了一时，始终瞒不了一世。因此，霍霄直接就把她扛到了楼下，把她丢在沙发上。
林言首先闻讯而来，那眉宇间尽是不悦。
她坐在那，周遭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愠怒，就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霍霄就坐在她的旁边，仍然沉着脸不发一言。
“南瑾，”霍母林言开腔，“你进门已经一个多月了，难不成霍家的规矩你还不清楚么？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个儿没有分寸？谁批准你上三楼了？抑或是说，你今天跟我说你身体不舒服也是骗我的？”
霍母的怒气丝毫没有遮掩，明晃晃地就摆在脸上。她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收紧，今天发生的一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任凭她怎么猜想，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那一抹身影，依然徘徊在脑子里挥之不散。
夏南瑾抬起头，对上霍母的双眼，表面上故作镇定。
“妈，或者这在你眼里是没有分寸，但就我而言，我不过是想彻底清楚一些事情罢了。相较之下，妈你不是更应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林言一窒，正欲发作，旁边，一直默不吭声的霍父霍剑平开腔了。
“反正这事是迟早都会发生的，现在不过是比预期更早了些，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说着，霍剑平瞥向她。
“南瑾，你进了我们霍家的门，是我们霍霄的媳妇，往后还得给我们霍家生个孙子。这些事情，也就不继续瞒着你了，其实，你要彻底清楚一些事情这种做法没有错，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就不再压抑。
夏南瑾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霍父。
“爸，那三楼的人，是霍霄的同胞弟弟？”
霍剑平沉默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那袅袅升起的白烟在他的脸前氤氲，导使他此刻的表情有些看不清。
“是的，那是霍霄的同胞弟弟，只比霍霄晚两分钟出生。由于一些缘故，他自小就生活在三楼的房间内，再加上他的身体不好，就没对外宣称了。”
闻言，她微微蹙起了眉。
她自然听出，霍父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她想要询问清楚，却见霍父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随即，便站起身来。
“南瑾，那个人的存在并不会对你和霍霄的婚姻有所影响，所以，你大可忽略他的存在，将他当作一个透明人。”
透明人？
听到这几个字，夏南瑾难免有些吃惊。
就算是再怎么身体不好，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孩子，可是霍剑平谈及那个男人的时候口气是极为冷淡，就如同在说起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样。
这并不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
况且，她不认为那个叫霍霁的男人的存在对她和霍霄的婚姻没有丝毫的影响。
霍剑平很显然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转身就走出了客厅。
偌大的厅内，就只剩下霍母霍霄与她。
霍母收回目光，相较之前，她的怒气似乎稍稍消褪了些。
她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你爸的话你应该听清楚了吧？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就别再说什么不清不楚了。”
夏南瑾抿着唇，在霍母离开前喊住了她。
“妈，为什么要对外隐瞒？双胞胎不是到处可见吗？”
林言顿住了脚步，好半晌才开口。
“在你进门之前我就跟你说过，霍家有很多规矩，而从以前留下来的其中一条规矩，就是不允许双生子的出现。在霍家，双生子是不详的预兆，只能留下其中一个。”
这种说法，她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不详的预兆，在她听来都是可笑至极。
如今多的是双生子的家庭，有的人还会认为，双生子是上天的恩赐，可偏偏，这在霍家，竟是不详。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霍霁是那个被舍弃的孩子？
夏南瑾突然想起了在房间时，那个男人所说的一番话。
她攥紧了手，目光直直地望着林言。
“妈，那你呢？你的想法又是怎样？不管霍霄还是那个霍霁，他们都是你的亲生孩子，难道你就不会有一丝觉得对不起霍霁吗？”
霍母因为她的这话而猛地抬起了头，双眸在瞥见旁边的霍霄时明显一顿，她沉默了良久，才试图用平淡的口气开口：
“对霍霁来说，能够生存下来，就是最好的对待。”
她并没有多说，说完这句便大步地离开，夏南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她的一番话，过于牵强。
霍霄仍然就在她的身旁，自将她扛下楼来后就不曾说过半句话，她撇过脸看他，男人的面靥上温柔不再，有的，只是全然陌生的冷漠。
仿佛，是她从不认识的模样。
霍霄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从沙发上起身。
“以后，不要上去三楼。”
她拉住了他，不让他离开。
“那是你的亲弟弟，为什么你……”
“他不是我的弟弟。”
霍霄的话，赫然截住了她想要吐出口的话语，她有些吃惊，仰起头看着他。
“什么？”
他瞅着她的目光凛冽而冰凉，似乎生生要在她身上剜出许多洞口来。
“他不是我的弟弟，我霍霄没有弟弟。”
她的双瞳微缩，男人冷毅的嘴角不由勾了下，似是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有哪里不对。
“霍霁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他只是我们霍家多出来的人，是我霍霄的影子罢了！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可能承认他是我的弟弟。夏南瑾，你是我霍霄的妻子，你就只管当好我的妻子便成，其他的，不要多事。”
他毫不留情地走开，徒留她一个人杵在那里，透骨的寒意延伸至四肢百骇。
似乎，他说的那一句话，她曾经从某个人的口中听说过。
那个不该存在的男人，霍霁，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一句话？
她愈发看不清这个霍家了。
夏南瑾步伐蹒跚地走上二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落地窗外，昏黄的斜阳透过窗帘微小的细缝穿透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由于出了这事，她并没有下楼去吃饭，李婶将饭菜送上来，又原封不动地被送出去。
房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她光着脚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床，脸埋在了双膝间，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脑子仍然混沌犹如糨糊，她的手慢慢攥紧，掌心早就血肉模糊一片，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出的伤。
房门被推开，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那个男人就站在门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回避，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
是啊，他如今已经被她发现了，自然也就没有躲藏的必要。
她眼神呆滞地望着他，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
双腿感觉麻木，她也没打算站起身来，惟有这样仰着头去看。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男人开腔了，语调仍然是她所熟悉的冷漠。
夏南瑾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瞅着她。
她动了动身子，手扶着床沿艰难而缓慢地站起来。
“我不明白什么双生子是不详的预兆，也不明白所谓的霍家的禁地，你呢？难道就愿意接受这一切？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为什么你是影子？为什么要存在这种封建的想法？”
他目光灼灼，冷硬的唇角勾勒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你还不明白吗？霍家本来就是思想封建的家族，你既然走了进来，自然也躲不过这种事情。还有……”
他话语一顿，猛地攫住她的手腕，脸色阴沉。
“女人，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把你的同情给我收回去！”
她咬着下唇，无畏地迎上了他的眼。
“如果我是你，我就绝对不会向他们妥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会是别人的影子，那都是单独的个体。”
闻言，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懂什么？从我出生后，我的命运就被注定了，我注定了这辈子只能是他霍霄的影子，永远都不能出现在人前！就只是因为我出生时体孱弱，便给我贴上影子的封条，将我永远锁在那一间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你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吗！不管我怎么叫，不管我怎么反抗，都不会有人走过来，更不会有人愿意接近我！那是名副其实的不该存在！”
“他们残忍得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予，如果有重来，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苟活！”
夏南瑾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活着？
整整二十七年，他在那间如同密室的房间呆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来，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如此的日子，足以将一个人彻底逼疯。
男人冷笑，攥住她手腕的手，力度逐渐增加。
“你在逃避什么？与其同情我，你还不如同情你自己！被卷入这个局里，你的处境也比我好不了哪去！别说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表面上你是嫁给霍霄，是霍家的人，可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工具！现在你只是不肯面对罢了，夏南瑾，你比我还要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