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为地方政府隐形借债大开方便之门的就是弱势的人大。在西方国家,财税权力一般都在议会。议会不仅规定一个政府可以征收多少税收,也规定政府可以借贷多少债务。2013年的9月末10月初,全世界都在关注着一条新闻——美国政府关门,而这次关门的直接导火索就是美国议会不同意提高政府债务的上限。为了不准政府多借债,不惜让政府关门,可想而知,在西方国家议会对政府的财政约束有多强大。当然,这在中国是不会发生的。在中国,人大很少否决政府的预算,也几乎不会限制政府借债,甚至连政府一共借了多少债都不知道。
疏堵结合,标本兼治:建构现代国家治理体系
2013年10月17日《南方周末》一篇题为《大武汉悬念——一万工地停工几何,千亿债务是否难解》的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再一次深刻反思地方债务危机:
最近,财政部湖北专员办的一份调查报告被媒体披露,截至2012年6月30日,武汉市债务余额2037.05亿元,负债率185.64%,“负债最高的城市”这顶帽子被各路媒体冠在武汉头上。
被冠以“负债最高城市”的武汉,城市建设并未发生大面积停工困局,但地铁建设可能会陷入资金瓶颈。
武汉正在千方百计找钱,借新债还旧债、下沉建设压力到区县……而卖地,也成了重要选择。
面对潜在的地方政府债务危机,新一届政府会如何应对呢?如果用八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疏堵结合,标本兼治”。
在解决地方政府债务问题上,一直有两种思路,一种是回到1994年《预算法》的范围内,不再允许地方政府借入任何债务,这是“堵”;一种是立法——明文规定地方政府可以借入多少债务,这是“疏”。这两种方法都蕴含着巨大的风险。如何预防地方政府债务演化为危机成为李克强总理的短期目标,而疏堵结合无疑是达到这一目标最好的途径。2013年3月25日,上任伊始的财政部部长楼继伟表示,(关于地方债务)会给地方政府开一条正道,堵住那些歪门。这在中央政府的政策中得到了反映。一方面,中央政府正在试着扩大地方政府市政债券试点计划。2013年10月20日,据报道称,我国或将于11月决定扩大地方政府市政债券试点计划。另一方面,部分部委在试图对地方政府融资进行严格的管控。2013年4月19日,国家发改委下发通知,要求对AA+级以下的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进行更加严格的审查。2013年8月29日,银监会下发通知,限制银行扩大对地方融资平台的贷款规模。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提出:“建立透明规范的城市建设投融资机制,允许地方政府通过发债等多种方式拓宽城市建设融资渠道。”
然而,“疏堵结合”,只是治理地方债务问题的“标”,即防止地方债务突然大规模违约形成经济危机,但无法触及根本。要想从本质上改变中国地方债务问题,还是要进行体制改革,重新界定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以及市场之间的边界。2013年11月7日,李克强在地方政府职能转变和机构改革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讲道:“如果说中央政府改革是上篇,地方政府改革就是下篇……政府改革的主要目的,就是进一步理顺政府和市场、政府和社会、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更好地发挥市场、社会的作用,更好地调动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推动政府全面正确地履行职能,加快现代政府建设。”
首先是财税体制改革。十八届三中全会公报中说:“建立现代财政制度,发挥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要改进预算管理制度,完善税收制度,建立事权和支出责任相适应的制度。”这是对1994年改革形成的财税体制进行修正的先声。只有地方政府有了长期稳定的财政收入来源,财权与事权相匹配,地方政府才能脱离对借款的依赖。目前在重庆和上海试点的房产税正是培育地方税种的努力之一。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也提出,完善地方税体系。
其次是选拔机制改革。2013年6月28日,习近平主席在全国组织会议上强调,要改进考核方法手段,把民生改善、社会进步、生态效益等指标和实绩作为重要考核内容,再也不能简单以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来论英雄了。这是对现行官员考核机制进行改革的先声。当地方官员的提拔与经济不再有直接关系,增长主义不再成为地方官的执政主导思维,地方政府及其负责人自然不再有强烈的冲动四处借债。
再次是市场和政府的边界定义。2013年3月17日,李克强总理在答中外记者问时说:“政府有错位的问题吗?那就把错装在政府身上的手换成市场的手。”这是理顺政府和市场之间关系的先声。当市场的约束足够强大,当地方政府只能作为一个普通的经济主体参与经济活动,巨额的隐形地方债务将消散于无形。地方政府的债务规模受到市场的约束,地方政府的财务信息也不得不详细披露,各种试图欺骗交易对手、欺骗市场、欺骗公众的花样都会受到惩罚。2013年11月7日,在地方政府职能转变和机构改革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李克强总理要求“地方政府原则上不再直接投资办企业”,这就堵住了地方政府借道企业发债的路径。
最后是人大对地方政府的约束。2013年5月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下力气推动建立公开、透明、规范、完整的预算体制,形成深化预算制度改革总体方案,完善地方政府债务风险控制措施。削减、合并一批专项转移支付项目。”这是加强人大在财税约束方面权力的先声。当地方人大负责决定地方政府的征税发债时,地方债务就不会如此隐蔽而大规模地膨胀。
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12月10日至13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提出,2014年经济工作六大主要任务之一即是着力防控债务风险。会议提出:“要把控制和化解地方政府性债务风险作为经济工作的重要任务,把短期应对措施和长期制度建设结合起来,做好化解地方政府性债务风险各项工作。加强源头规范,把地方政府性债务分门别类纳入全口径预算管理,严格政府举债程序。明确责任落实,省区市政府要对本地区地方政府性债务负责任。强化教育和考核,从思想上纠正不正确的政绩导向。”这一指导思想,对地方政府建立健全的财政体系,具有极其重要的指导意义。
地方政府将面临两大趋势:透明与放权
时至今日,对于地方政府来说,隐形借债已经此路不通,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市场,都不会再允许,透明与放权成为地方政府必然的选择。
2013年6月15日,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贾康撰文指出,地方高负债的治本之策在于“治存量、开前门、关后门、修围墙”,在实行地方债务透明化的前提下,允许地方合理举债。中央政府也下定决心让所有的地方债务暴露在阳光下,《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提出,建立跨年度预算平衡机制,建立权责发生制的政府综合财务报告制度,建立规范合理的中央和地方政府债务管理及风险预警机制。让地方债务透明化成为各界的共识,是大势所趋。孙中山先生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地方政府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顺应这种趋势。与其由中央政府公开,或者出现偿付危机不得不公开,不如自己主动公开,让债务透明化。
债务透明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但从长远来看,带来的好处可能远远大于弊端。地方政府担心一旦债务公开,金融机构会因为风险太大而集中要求偿付。实际上逻辑可能正好相反,当地方债务透明以后,金融机构知道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这样,做到了心中有数,反而不会要求提前偿付。反倒是债务不透明,金融机构不知道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恐惧源于未知”,很有可能要求提前还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雷曼兄弟破产案。当雷曼兄弟的资产出现问题时,其他金融机构由于不知道问题资产到底有多少,结果纷纷做最坏的打算,完全拒绝向雷曼兄弟借款,雷曼兄弟丧失流动性不得不破产倒闭。实际上,破产后清算雷曼兄弟的资产,发现问题资产远远小于外界的猜测,如果一开始市场就完全了解雷曼兄弟的真实情况,雷曼兄弟完全有可能避免破产的命运。
与债务透明化成为趋势一样,政府放权也成为趋势。2013年3月17日,李克强总理在答中外记者问时说:“那就把错装在政府身上的手换成市场的手。这是削权……决不明放暗不放,避重就轻,更不能搞变相游戏。”2013年3月7日,全国政协委员迟福林强调,特别是面对着社会利益主体与利益诉求多元化的趋势,政府要在公共服务领域向社会公益组织放权,加快官办社会组织、传统事业机构的“去行政化”改革。李克强总理的现实政策为政府放权做出了注脚。2013年5月,国务院发文了《国务院关于取消和下放一批行政审批项目等事项的决定》,取消和下放了117项行政审批项目。2013年10月25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对企业注册资本制度进行重大改革,注册资本由实缴登记制改为认缴登记制。中央政府都已经放权,地方政府更不能抗拒潮流。
地方政府要把权力放给其他两个主体:市场与人大。首先地方政府要把发展经济的任务交给市场。长期以来,中国的地方政府承担着主导经济发展的责任,因此地方政府才疯狂借债以期快速发展经济。这种模式严重偏离了政府的基本职能,扭曲了经济结构,因而广受诟病。把发展经济的任务交给市场,政府才能从不得不借债的困境中走出来。其次,政府要把市政发展的权力还给人大。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表示,健全“一府两院”由人大产生、对人大负责、受人大监督制度。相对于几年一换的政府官员,人大要稳定得多;相对于政府的“一把手拍板”,人大的决策过程也科学严谨得多。由人大决定市政发展中的重大问题,会比政府的决策更具有长远规划。南京市前市长季建业被“双规”后,记者报道,由季建业决策推进的市政工程几乎都是败笔。
实际上,透明和放权是保护地方官员的一种好方式。正是地方政府可以暗箱借债融资,地方政府拥有巨大权力做出各种决策,才使得如此之多的地方官员锒铛入狱。试想一下,如果南京市市政建设的决策权在人大,如果南京市必须公开借债的一切细节,会不会减少季建业从一个副省部级高官变成阶下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