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军干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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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台商得意地嘿嘿笑道:“这就难怪了,除了你说话办事跟别人不一样,我还有另外一个佐证。”

“什么?”

“你家的电话是军线,对吧?”

杨元朝又是一怔,不知这主是打哪知道这些的?看来,还真不能小看商人,搞情报正经有一套。

“那你说说,这一般跟不一般有什么不同?”

“还是我猜对了。”郭家驹满意地笑了,“你杨处长是军人的后代,就是你们大陆人所俗称的‘干部子弟’,对不对?”

“干部子弟怎么啦?我们伟大领袖说过,大家伙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勤务员和社会公仆,不分贵贱高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台商见他如此冠冕堂皇,便一反常态,不屑地挥挥手:“杨处长,你就不用给我上政治课啦,我知道你们大陆人,经过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练得人人都能说会道,理论水平高。其实,我来大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先在广东、福建,后来在北京、上海,现在到了贵地,大陆的事,我都懂。你们干部子弟条件优越,属于社会各个阶层中的贵族,就像欧洲那些因战功被国王授予贵族称号的家庭子弟一样,哪能跟一般普通平民百姓的孩子相提并论呢?开国际玩笑!”

杨元朝没承想,眼前的台商居然懂得不少,不免重视和感兴趣起来,也便多少放下执法者的架子,显得平和多了,不禁刻意地瞟了一眼名片上的“郭家驹”三个字,然后道:“那你说说看,都还懂得我们大陆多少?我倒想领教。”

台商乐了,诚心诚意地说:“虽然,大陆和台湾岛远隔千山万水,可中间不过就是有那么一个台湾海峡挡着,其实二者都属于一个版图,同一个祖先,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

“这话我爱听。”杨元朝绝对赞成这种说法,“看来,你还是个民族主义者,起码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那是当然啦。”台商自觉不自觉地牛起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实话跟你说,我还是‘国军子弟’呢!当年,我老子也正经指挥过几万人马,跟你们真刀真枪地较量过,虽然最后失败了,躲到弹丸之地的小岛上,可毕竟那都是由于政治信仰不同罢了。如今事过境迁,老一辈儿的恩怨情仇已经成为历史和过眼烟云,咱做小字辈儿的不应该再延续仇恨而应该携手,共同繁荣昌盛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

这一番直抒胸臆的见解,还真把杨元朝的兴致给勾起来了:“行,既然你‘国军子弟’如此坦诚相见,我作为‘共军’的后代,总不能欺负你。我答应你,接受你的感谢,今儿下班以后,咱们聚聚。不过,得由我掏银子,谁让我是胜利者的后代呢。”

台商听他这样讲,不禁高兴地乐了,已经看出面前的这个“共军”后代当真是个人物,尤讲义气。

当晚,杨元朝为慎重起见,在城郊结合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馆子做东请台商。不仅如此,就只带了杨守信一个人赴宴,而且还没让他进门上桌,而是等候在外面的车里。

“共军”子弟和“国军”后代两人单独共进晚餐,彼此聊了很久,无论是谈兴还是气氛均和谐友好,直到午夜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相互握别,并相约以后一定要经常见面,聊聊天儿。

这就算是一份机缘,挺难得。不承想,当年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对手的后人,竟然在多少年后,因一次涉及性命攸关的际遇,居然走到了一起,不能不说是缘分使然。

4

冬季又已快走到尽头。

正如盆地气候与别处不同,本来四季就不甚分明,即使是在数九隆冬时节,气温也不会低于零度。

这一年春节,杨元朝和英子仍不能回北京与家人团聚,主要是当丈夫的太忙,白天黑夜连轴转,连家都很少回。即使回,也只能跟老婆久别重逢地短暂小聚。之后,便得赶紧回单位忙案子。

这天,杨元朝坐在办公室里审批案卷,可总觉着一向表现中规中矩、恪尽职守的杨守信有些异常,老是坐不住,一会儿站起来瞎溜达,一会儿又停在窗前驻足向外面凝视沉思,显得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你别老在我跟前晃悠行不行?晃得人眼晕。”杨元朝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不满意地说。

杨守信心神不宁地“哦”了一声,连忙坐回沙发里。

“咦?”杨元朝突然发现手下神色不对,一脸晦气,透着隐隐地哀伤,而且眼圈还微微发红,却不像是睡眠少熬的,不禁感到很诧异,“杨子出啥事儿啦?你好像哭过?”

杨守信低下头,没言语。

“果然情绪不对!”杨元朝连忙扔下笔,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杨守信面前,“把头抬起来。”

杨守信慢慢抬起头,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家里出事儿啦?”

杨守信流下了伤感的泪水,从衣兜里慢慢掏出一条黑纱,惊得杨元朝愣了。

“你奶奶过世啦?”杨元朝大惊。

杨守信点点头,一时泪流更急。

“赶紧走——”杨元朝果断地拉起杨守信,匆匆往外走。

杨守信奶奶的灵棚已经搭好了,棚内中央处供奉着老人家的遗照,遗照下的供桌上,摆放了一些水果和糕点,算是供果;棚的两边,雁翅陈列着大大小小的花圈,花圈上方,悬挂着不少花里胡哨的蜀绣锦缎,算是权充祭幛;由于大杂院儿里地界儿有限,只好把灵棚搭在院门外一侧,几乎堵住了狭窄的街道。

最让杨元朝受不了的是,本来是一件够悲哀伤心的事,气氛应该沉重肃穆,却不料整个情景竟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开着录音机,不停歇地播放着一曲又一曲的流行歌曲,而且音量之大,响彻整个街道;不仅如此,更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前来帮忙打理丧事的一干亲朋好友们居然都像是过节似的,摆起几张四方桌子,东一拨西一伍地搓麻玩!

“这是咋回事儿?丧事咋办成了喜事?”杨元朝不解地问。

杨守信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抽动了一下湿漉漉的鼻子,沙哑着嗓子解释:“你不知道,我们这儿有个老规矩,要是家里的老人过世,年纪超过70岁以上,就算喜丧,亲朋好友们帮着守灵的同时,可以大张旗鼓地玩,算是送寿终正寝的老辈子上天堂。”

杨元朝听了,有点儿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不可理解。”

说着话,进入到窄小的灵棚里。

杨元朝首先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仰脸冲着悬挂于正前方老照片里的老奶奶作揖叩拜,然后准备下跪磕头。

这份举动,完全出乎杨守信意外,不禁受宠若惊地连忙去拉杨元朝。

杨元朝甩开他:“怎么着,你还拦我送老人家呀?兄弟,弄明白了,你我都一样,咱都是小字辈儿,理应让老人家走得放心。”说完,硬是正经磕满三个响头,才算完事。

杨守信感动坏了,也赶紧跪下,陪着磕头。

杨元朝站起来,走出低矮的灵棚,耳边交响着流行歌曲和麻将声,一边用手拍打着膝盖头上的尘土,一边说:“咋没见你妹妹小兰呢?”

杨守信连忙道:“她一向和奶奶感情深,这会儿,恐怕正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呢。”

“那得赶紧去看看。”杨元朝拔脚便往大杂院儿里走,边走边埋怨,“你这个当大哥的也是,眼下你们已经相依为命了,还真舍得把她一个人单独留在屋里,也不怕出事?”

杨守信知道领导教训得对,不吭声,跟着。

“再说,你也真够戗,怎么这几天就没听你说过这事儿?工作归工作,可该请假也得请假,谁还没个家务事耽搁?还有,你家素来困难,应该申请补助,单位又不是拿不出钱来,再说也是通行惯例,早说早补贴你,至于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杨守信仍不吭声,可感动的眼泪却成串地淌下来。

果然,长了一双好看大眼睛的小丫头片子,正独自一人闷在屋子里哭得凶。

杨元朝有意分解她的悲痛:“丫头,还认得我是谁吗?”

小丫头泪眼婆娑地摇摇头。

“忘啦?真不够意思,我是那个你特别佩服的、不怕死的警察呀。”

总算认出来了,不禁悲伤和委屈地把嘴一瘪,哭唧唧地道:“叔叔,我奶奶没了,我好伤心啊!”

杨元朝心疼地掏出纸巾,一边替小丫头擦眼泪,一边沉重地说:“是呀,谁都有亲人,亲人一旦不在了,都会悲伤,也一样都会哭,这正说明骨肉情深。”

小家伙止住哭,天真地问:“那,你们警察会因为亲人死了哭吗?叔叔你呢?为死去的亲人哭过吗?”

杨守信赶紧喝止妹妹:“小兰,不准胡说!”

杨元朝不满地瞪了杨守信一眼,然后换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对小丫头说:“叔叔也是人,一样也会因为失去亲人痛苦和悲伤,当然也哭过啦。比如,前不久,叔叔的一个亲哥哥不幸去世了,叔叔虽然由于工作忙,没能亲自去送他,可还是伤心落泪了。不过,哭是为了纪念亲人和好人,但要是老哭,就会伤身体,死去的人可不愿还活着人伤身体,你说是不是呀?”

小丫头听了,总算止住哭泣,多少露出笑模样:“叔叔,听说你现在当官儿了,是吧?你真了不起!是不是我们全市的警察都归你管呀?”说着,仍像上次一样,冲杨元朝挑起大拇指。

杨元朝知道,准又是杨守信没事儿跟妹妹瞎嘀咕,便玩笑道:“叔叔可没那么大权,不过,倒是可以管你哥哥,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告状,看我咋收拾他!”

“我哥对我好着呢,他怎会欺负我呢?”小丫头哏哏哏地笑起来。

杨元朝扫视了一圈寒酸简陋的室内,瞥见小丫头的书包已经很旧了,摊放在桌子上的文具盒也破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说:“以后,你哥哥负责你的生活,吃饭和穿衣。叔叔我呢,专门儿负责你的学习用具,给你换一个新书包,再买一个新文具盒,等等吧。反正,学习上的事,以后由我负责,怎么样?”

“真的?”小丫头惊喜地睁大眼睛,高兴地直拍手。

“叔叔说话算数,回头就给你换新书包,买新文具盒,我保证。”

“那就谢谢你啦。”小姑娘笑得很灿烂。

“丫头,说谢可就外道啦。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千万别客气。”

“呜,我要有新书包和新文具盒喽……”小姑娘欢天喜地地叫起来。

见她那份高兴劲儿,杨元朝乐了,当哥的杨守信也乐了。

杨元朝又说:“丫头,从今往后,你不用担心,叔叔和你哥一起照顾你,好不好呀?”

小丫头乐得使劲点脑袋:“我相信你,我哥也相信你。平时,他老是在背后夸你能耐。”

“那咱们就说定了,以后可不准跟叔叔客气见外。来,咱们拉钩,谁都不许反悔。”

小丫头用一根小手指头勾住杨元朝的一根手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种孩子般的所谓击掌为誓,把仨人儿都逗乐了。

两个成年人出来后,杨元朝说:“杨子,你家里就你一个成年人,你还是不要回单位了,我放你几天假,等丧事办完再上班,不着急。”

“没事儿,有不少亲戚老表帮忙,比我管用。再说,咱不能因为家事影响工作。”杨守信执拗地说。

杨元朝没有再劝他,知道这是个心中有数的主,尽管不言不语,但凡事门儿清,拿捏轻重缓急也是一把好手。此外,他心里也挺乐呵,尽管杨守信一向口风够紧,平时从不多言多语,但跟他的小妹妹却是啥都敞开了说,尤其没少白话儿自己,看来他对自己还真挺佩服。

鉴于杨守信家情况特殊,只剩下兄妹二人,一路上,杨元朝直催部下赶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平时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难得有准点着家的时候,可眼下,他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够让人担心。

杨守信既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同意,只是笑,不言语。

“你到底有没有‘目标’呀?有就赶紧办事儿,没有的话,也得赶紧撒开大网寻找,瞧你的架势,倒是不急,整个稳坐钓鱼台。”杨元朝杞人忧天。

杨守信仍只是笑,依旧不言语。

“痛快点儿,别跟我玩沉默。”

在领导的一再催促下,杨守信终于开腔了,但口气不紧不慢:“现在没有,不过,相信以后一定会有,忙什么?好事不在忙上。”

“你倒真能沉得住气?可你也得为你妹妹着想啊,家里老是没人照顾她,你让我这个做叔叔的怎么放得了心?为了工作,也为了你妹妹能有口热饭吃,健康成长,不影响学习,你必须作出牺牲,知道吗?”

“那也总得碰着合适的人吧,总不能临时抱佛脚,对付事儿,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嘞。”

杨元朝无法,因为部下没说错:“那你自己照量着办,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亏待你妹妹,得赶紧找个可靠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