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请君入梦来
1566700000004

第4章 从头再来

“来医院几天了?”

“都一个多星期了吧。天天就是打针吃药,要不就是做检查,好闷呐。”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得好好休息几个月啦。”

“骨头断了能接起来,伤口流血了会愈合,有些失去的东西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拿的回来了。”我毫无缘由的感到一阵深深的落寞。

“怎么?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恰恰相反,我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家庭,我的朋友,我之前的生活,我丝毫印象都没有。”我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忍不住剧烈起伏起来。

“嗯,还有呢?”她依然微笑,直直的望着我的眼睛,眼神温柔,却坚定,仿佛能从我眼里一直看进我心里。

见我半晌不语,她轻抚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你很豁达,也很乐观。但是可能有点心理障碍。”

“可我没觉得跟人沟通有障碍啊。”

“现在时间还短,不明显。人是一个很奇妙的个体,在遇到不可控的外力作用时,就会启动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防止自己受到伤害。”

“您是指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都有。就拿你来说吧,可能你现在还不觉得自己自闭,过一段时间,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年以后,你会发觉自己跟别人的沟通出现了隔阂,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厌世情绪。这就是一种自我保护。”

“您的意思是……”

“身体的恢复只是一方面,只有当你把这种情绪发泄出来以后,把这层自我保护的隔膜打破之后,你的心理创伤才可能愈合。”

“可是,这跟我失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

“人在受到外部刺激比如说脑部受到震荡,就会遗忘一些自己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或者在潜意识里逃避那些不愿面对的人或事,医学上这叫选择性失忆。就像一个柜子,有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但是,又不舍得扔,干脆就一股脑儿把它锁上了,眼不见为净。”

“那,跟我不愿意想起来的东西相关的一些人和事是不是也会遗忘呢?”

“可能性很大。或许在你之前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些让你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受到刺激后,你的自我保护机制就被激发,在潜意识里把它锁了起来,不让你打开。”

听似很有道理,我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可我的头疼怎么解释呢……”

她清了清嗓子。

“他们说从你的片子上看不出其他问题,我就在想,你的头疼会不会是心理引起的。”

“郭主任也这么跟我说过。”

“在遭受刺激后,比如说大灾过后,有些人尽管肉体受到的伤害很小,但他的那些经历会引发很多种身体的反应,却又查不出原因。常见的有失眠、噩梦,严重的会出现内分泌方面的疾病甚至神经性疼痛,这些都是有医学文献记载的。”

“那我该怎么办啊?”我不禁有些懊恼。

“一般来说,经过适当的心理疏导和干预,这种情况会慢慢好转。关键还是在于自我的心理调节,心情放轻松一点,多与人沟通,把心理压抑的情绪慢慢释放出来,心理的创伤自然就会慢慢愈合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不要执迷于过去,不要纠结于得失。”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试着解开你的心结。即使有一天你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那个抽屉,也不要悲伤,不要难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幸福的还是痛苦的,都属于你人生的一部分,这样的人生,才完美。”

“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

“何主任,护士们说你会催眠,是不是真的啊?”

“哈哈,那些个小妮子!”何主任拉开门,“我走了,好好休息啊。”

“我倒是想送您呐。”我调皮的指了指绑着石膏的左腿。

“不用了,呵呵!”

“您慢走!”

随手翻开那本《挪威的森林》,无意中看到用红笔标注的一句话——“惟有逝者永远十七”。我比渡边君幸福,无论是木月,还是直子,都已从我的记忆中被抹的一干二净,我就像一个格式化后的硬盘,没有数据,没有病毒,一切都从头开始记录……

“你想出院?”小王八放下保温盒,“吃干抹净了就想跑?”

“麻痹的,除了粪你就不能喷点别的?”爆粗口还是有那么点快感的。

“就你干过的那些个缺德事,我可是都……”见我神色一变,他忽然意识到漏了口风,连忙转过身,埋头舀汤。

“真难为你了,憋得这么辛苦……”我故意把“憋”字拖的很长。

“你这人啥都不缺,真的,就缺点德。”他端过汤,吹了又吹。

“我说。”

“嗯?”

“别看你这人不咋地,眼光倒真是不错。”

“此话怎讲?”

“认识了我啊。还找个了手艺不错的老婆……”我美美的喝上一口,心肝脾肺肾立马欢腾雀跃起来。

“跟我交手完全不落下风,而且还能伺机转守为攻,看样子是可以出院了。”

“少啰嗦,去找一下莫医生。”

深夜,我躺在病床上,细细打量着这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地方。还欠老头子一壶酒,莫芊芊说要不想变个长短腿在骨头愈合前就别动那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唬我的。下午一直没见小姚,大概下班了吧,反正还会要回来复查的。

貌似,我今天没有头疼……

从莫芊芊手里拿过出院证明和病历本,她再三嘱咐我要多休息、减少脑力劳动、忌口还有如何换药、复诊的时间等等。身上还有几处稍微重一点的擦伤,不过问题不大,注意不要感染就行了。

郭老头做手术去了,小姚今天休假,没有跟他们告别,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等电梯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护士站旁边的墙上贴了个“优秀护士评选”栏,小姚的照片在月度最佳护士一栏中笑得很甜,下面醒目的用红笔写着俩字儿:姚遥。

“送你件礼物!”

“请我吃大餐?”

“喏!”小王八冲我一努嘴,我一扭头,小敏笑呵呵的一手拿了一支拐杖。

“可以调高度的,看合适不。”

“谢谢。”我接过来,拄着走了两步,回头对小敏说,“他下次要是敢在外面偷腥,你逮着他腿往死里打,不用给我面子,反正我过三个月就好了。”

小敏乐不可支的扶住我:“不枉我天天给你煲汤喝。这个你放心,他要敢,我连第三条腿都打折他的。”

“行啊,反正这里的医生护士一个比一个水灵,我住他个一年半载的,直接给我妈抱个孙子回家。”

坐上的士,那俩活宝开始在车后座上你来我往掐作一团。我抬头望去,门诊大楼上四个高耸的灯箱字渐行渐远——方华医院……

“到了。”

抬眼望去,一幢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星罗棋布,在阳光刺眼的折射下,毫不掩饰的彰显现代都市的时尚和快节奏。在它巨大的阴影背后,却是一片垃圾遍地的羊肠小道和满目疮痍的出租屋编织成的“沼泽地”,如同一个衣着时尚、风姿绰约的女人,鞋子一脱,立马“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

这里是簪花岭,他俩租住的房子离主干道不太远,我不用太费心思就记住了周边的环境和进来的路线。小王八掏出钥匙,刚插进锁里,门内隐隐传来几声汪汪声。

“它应该不怎么对我这一身消毒水味儿感兴趣吧?”我低头看了看,万一它要是扑上来想要跟我亲热亲热,我跑都没法儿跑。

“放心,它害羞的很。”小敏笑着推开门,“来,妞妞乖,妈妈抱一个。”

一条棕白相间的博美犬热情的在我脚边跳起了芭蕾。这个有些暗的一房一厅,收拾的很干净。进门一客厅,里头一小房间,厨卫连一块儿,家具、电脑,应有尽有。

小敏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王老吉递给我,望了望小王八,“他喝这个没关系吧?”

“没关系。刚离了那几个小医生小护士,他火正旺着呢,给他下下。”

“你睡这里,被子和床单是我新买的。”小敏推开小房间,里面有张双人床。

正打算把王老吉放茶几上,见妞妞摇着尾巴跑过来闻了又闻,大有舔上一舔的兴趣,我只得又端了起来。

“得了,又不是什么大少爷,沙发软款,我就睡这,摊开比床窄不了多少。”

小敏回头看了看她男人,见他点头,也不再坚持。

“要打搅你们一阵子了。”我揉了揉妞妞的头。

“除了把腿撞断了,这车祸还把你脸皮给蹭薄了啊。”小王八拎来一个桶,把我旅行箱里的衣服全掏出来扔里头。只见他脸色一沉,拉开挎包摸了摸,一脸严肃的盯着我:“你毕业证和学位证呢?”

我无奈的笑了笑:“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我觉得有点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你的身份证放在钱包里,给人顺手牵羊并不稀奇。但毕业证和学位证别人拿走有什么用,又卖不了钱?”

“你这么肯定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放在里头?”

“你过来这边找工作,不带毕业证和学位证你脑子被门夹了啊!”

“也对……”

“其次,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不会在箱子里夹带两百块以上的现金。一下子平白无故的多出两千,还没被人拿走,这有点说不通。”

“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撞你的人以为你死了,就把能证明你身份信息的东西都拿走,死无对证,警察也无从查起。”

“说得跟你看见了似的。那人家以为他死了还给他留两千块钱干嘛?殓葬费啊?”小敏白了他一眼。

如果情况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儿,真不知是该痛诉肇事司机的道德沦丧还是为人性中那一丝还未完全泯灭的良知而鼓掌喝彩。

“算了,丢也丢了,查也查不到,多说无益。”我有些沮丧。

“应该可以补办,不过就是麻烦点儿,我给你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