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把脸,清泪如许。
踉跄的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向殿门,终于有所顿悟。
世间果有求不得,两相离的好。
若不经历风雨飘摇,若不蚀骨的痛过,又怎懂得情爱如何曼妙?若不得,几万年里归元对着紫萱念念不忘,只因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没有结局。
管是银狐那世,又或是紫萱那世,只有历劫十世才有短暂的圆满。
我开了殿门,光亮刺的我赶忙盖住了眼,微微适应这光亮,我见大鹏鸟栽歪着身子靠在廊柱上,我心内有些委屈,竟顾不得这尊卑有别,窝在他怀里先哭个痛快,还不忘把那鼻涕眼泪都蹭在他的衣襟上。
原来,若是伤心做些偷摸的坏事果真是有无限快感,我见大鹏鸟那险些让我揉烂的衣服竟噗哧笑出声来,伸出手抻吧抻吧,平整了又平整,大鹏鸟敲敲我的脑壳:“这回开窍了?”
我一愣神,也不知他问的可是我自己以为的窍,不过还是捧着他的场,点了点头。
大鹏鸟支着大牙,推了推我的肩,又神经兮兮的探过头来:“所以我就说嘛,这都多少万年了,早该归位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又想了半天,才回头问他:“归什么位?”
这回唤作愣神的是大鹏鸟,他不可置信的看看我,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嗯,不怪说佛祖说你痴笨,你这脑子怕是要上那华藏界里好好洗一洗。”
我有些醒悟,果不是开了他期望的那个窍儿,半天才提着裙摆就往外走,大鹏鸟一个飞身拉住了我:“真去华藏界?”
我点点头,从前,最爱窝在华藏界里洗澡,香喷喷的,近几日,近几日幻境搞的我筋疲力尽正要松松骨头。
大鹏鸟无法,见我这死脑筋也没什么办法,我屁颠颠的抄了近路奔着华藏界而去,要说华藏界倒也是我为莲时混过的地界,只是饶是神仙也有这喜新厌旧的本事,自打幻化人形,却不不怎么回去,倒是有一处香水海,佛波光光的甚是好看,我到了此处,远观无边妙华光,心思顿觉平然。
我半眯着眼睛,待这佛光笼着我身,我忽然听见一声淡淡的唤声:“紫萱……”
我又敏感了一小撮儿。
“绕不开这些费神的事了。”我低声咒了句,抬眼四处一打量,敢情洛之大叔立在不远处,低垂着脑袋,手里也不知把玩的什么物什儿。
哦,凡间怎么说来地?睹物思人,睹物思人,我提着裙摆绕过去,本是脸上挂着微微淡笑,不成想,砰的绊住了一个硬物。
“本就长的不好看,摔破了脸,归元更要笑话个透紧。”心里刚这么想着,还等着脸重重的亲吻一下华藏界的地皮,便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拖住了我。
我抬眼,对上洛之大叔的眼眸。
有淡淡的蓝色的光晕,眼角的皱纹看得丝丝真切,下额差点磕到我的眼眉。
到底是成了婚,多少顾忌些男女授受不亲,我嗤牙笑了一下,略略挣开,未料得他攥我的胳膊愈发紧了些,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大叔,你拽疼了我。”
洛之大叔也笑了笑,松开手,我才见他手里拿着那青五的珠花,不禁轻呼出声:“这不是青五的东西,大叔你怎么……”
“这东西,原是紫萱五百岁生辰时我亲手串的……”洛之大叔又抬头看了看我,“觉得好看么?”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刚想寻个什么话题,便见大叔轻轻的将那珠花釵在我的头上,又端正我的身子,左看右看,那感觉有些微妙。
轻轻淡淡的,大叔的气息就在我耳际,扰的我的小心肝儿有些砰乱,我刚欲动手摘了,便觉得大叔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不喜欢么?”
我心内有些气结。
明明是给紫萱的东西,我能喜欢到哪去?尴尬的笑了又笑,还不忘扬扬我红红的面皮,“喜欢倒是喜欢,不过紫萱公主的东西,总是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洛之大叔只是笑笑,便不再看我,又背负着双手,看香水海的微波,我是走也不是,陪着也不是。
半晌,才听得洛之大叔低低的问我:“归元待你好么?”
这话问的有些让我难回答。
便是归元待我极好,貌似也没必要在洛之面前凭空的把这夫妻恩爱晒上一晒,我还在歪着头想着这话怎么答了才好,就听见洛之大叔低哑的声音传来:“当神仙有什么好呢?”
此话很是对我的胃口。
素来,即便是位列上神,我也未觉得这当神仙有什么好的地方,有些不懂为何那多凡人要修炼成仙,红尘痴傻的一世半世的牵绊又有何不好?即便是入了轮回又怎样?还有那万种悲欢离合的戏码等着一一的体会,何必痴恋着神仙的长生不老,万年无趣?
想到此,我竟情不自禁的去拉洛之大叔的袖子:“当魔有趣么?”
我明显感觉到洛之大叔的身子微微的一怔,他更是转过来深深的眸子看向我,半天才爽朗的笑道:“神仙和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一想,也对。
若是当年魔帝当了四海八荒的头儿,如今我忘川怕是也沾上魔的边儿了。我站的有些累,寻了个块平滑的石头坐了下来,拖着我的腮帮子,看这香海曼妙,半天才想起个话头来:“洛之大叔,好好的你怎么来了梵境?”
洛之大叔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貌似这话问的有些冒失,我本当他不能回答,刚想再起个话头,便听见他低低的说着:“为一个故人而来。”
他口中所说的故人,在我有限的认识中归纳了一下,除却归元也就是紫萱或者白泽罢了,我回过身去,见洛之大叔情深意长的看着我,我多少有些尴尬,那目光就好似透着我的躯壳,看着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我想到了紫萱。
我又想到了,听素光妹子和青五常说的,洛之大叔每万年就要上一次天宫,即便是众神都说紫萱公主仙逝,怕是洛之大叔也没断了让紫萱还魂的念想。
若是有着什么个仙儿,对我如此般情深意重,想必我早已欢喜的蒙了。
如此一想,我着实有些羡慕紫萱。
“紫萱公主么?”
我到底还是没藏住刨根问底的心思,这话问出来,未料得洛之大叔微微楞了一下,而后,才淡笑着说:“算是吧。你知道这灵山脚下有个落仙池么?”
落仙池倒是有些耳闻,可落神仙的修为,却不如诛仙台那生的没有人性。诛仙台大多是为了惩戒九重天的神仙,落仙池却是有很大不同,话说这池水中有个怪异的佛陀,与那麒麟神兽有个差不多的嗜好,若是要寻个疑难杂事的,可与之立下落仙之约,约满之后,那心愿的事情八成也就成了。
一度我曾怀疑,这落仙池里的比古多半与佛祖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交情,否则怎么会摊上这么好的一个差事,要说来这落仙池的多半也都是修为几万年的神仙,几万年来之不易的仙根啊,比古这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若说真有比古做不来的事情,我细细想想,多半佛祖也不会眼看着西天梵境的名声让比古糟践的一塌糊涂,便是真遇见什么难为的事情,佛祖八成迟早要伸出佛手,如此一想,这落仙之约倒是场你情我愿的好勾当。
“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心愿难了的吧?”我扯扯洛之大叔的袍角儿,他低头看看我,蹲下身子来,眼神恨不得望进我的瞳孔之中。
我多少有些不自然,这目光还想四处游移会儿,便被洛之大叔捉住了双肩不能动弹,我一度以为我看错了,那眸中点点之伤,却是伤的有些透骨,可是这伤又与我忘川又何关系?
我讪笑了半天。
洛之大叔轻轻微微皱眉,把温热的掌心盖在我的眉骨之上:“忘川……”
霎时一片阴暗,我心神有些微微摇曳,甚至拖着腮帮子的手也不知放在何处合适。
“洛之大叔……”
我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叹息:“四万余年了……”
玄机重重,我略微用了些劲儿拨开洛之大叔的手,却见他眼中点点星亮的泪花,又把我弄的一愣,半天才找到音阶,开口便问:“洛之大叔,别是你想念紫萱公主想念的疯了?拿我忘川来消遣?可别说我没提醒哦,再怎么说,我也是归元明媒正娶的妃,你这妄想症犯了不要紧,日后我那夫君历劫回来,见这般光景,还不拆散了我的骨头?”
洛之大叔神情有些诡异,也未答话,微微叹口气,起身便走,反倒弄的我的心空落落的。
“要我说,这神仙也好,还是魔帝也好,真是闲的骨头疼,几万年的事情还牵扯不出个因为所以来……”我一路咒咒念的,晃晃悠悠的去净身,又舒畅的睡了一觉,我梦见了归元。
浑身是血般的立在我的身前,我慌的手足无措,哭哭凄凄的不知如何是好,我一醒,惊得额际些许的冷汗。
正坐着发着做完噩梦的呆,便听得细碎碎的几句话从我耳边飘过。
“怕是那灵兽发了狂……”
“佛祖这几万年施恩听经闻道,倒还没改个好的性子出来……”
我扳着指头细细的算来,想我五百岁时在此混迹,大抵倒是没听说灵山还压着什么神兽,心内多少有些好奇,遁了形,跟着那八卦的佛陀一路探寻而去。
半天,才入了那地界。灵山的东郊,有处塔,名为锁心塔,此处我倒也是听闻过的,多半是断情绝爱的诸多佛陀苦修的地方,八卦的佛陀立于塔门口,口中念着真言,塔门缓缓而开,我一见那灵兽,栽歪得露出了真身。
幻境中,是不只一次的见过她的,那对着归元一肚子没安什么好心的白泽。
此时她一身通白的毛皮晃的我晕了又晕,红的通透的眼睛又让我心生胆寒,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这一退不要紧,竟跌落开去,惊呼出声,忘了自己位列上神还有些可以蒙人可以自救的法术,直直的落入池水之中。
惊吓中仿佛听见佛陀的一声喊:“不好!慌神的功夫,这畜生……”
我的意识有些昏厥。
刚要捏个什么诀出来,便听得沉沉的一声唤:“忘川,调皮都调到这来了?”
我一愣,随着愣神的功夫,身子也从池水中起来,我扑当着一看,原来,原来。
我在九曲华莲之上,缓缓的从池水中升起,面前的着着青衣的佛陀可不正是落仙池的比古么?
我心神一慌:“怎么好不好的跌到你的落仙池来了?”
我从这莲中爬起来,只见比古挪动了几步,正和我站了个照面,闷哼了一声:“看仔细些吧,落仙池能说跳就跳得?当是你们九重天的诛仙台么?”
我撇撇嘴,这诛仙台的丑事可真是四海八荒的无人不知了。要说,这比古,倒是看着大鹏鸟的脸面,与我有那么一小撮的交情,我刚要叙叙旧,便听得比古抿着嘴的笑的有些怪异。我周身的看看,要说那大红衣服早在沐浴的时候便换过了,仔细看了衣襟系的也紧实,头上的发髻虽说跌个跟头会凌乱一些,但也不至于入不得眼,我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比古笑成如此德行?
比古八成是看我来回转悠的晃得头晕,便开了尊口:“行了,省省吧。”
我稽首,呆呆的问:“你笑的是……”
九曲华莲轻轻摆动,到了比古的近前,我这手脚灵活的便要从这里边爬出来,却听得比古的一声低声叱:“小心些吧,你摔个什么的倒不打紧,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天帝要从天宫里飞出来……”
我又晕了一晕,手下意识的捧捧肚子,结结巴巴的说:“比古,你说什么?”
这前前后后算来,我与归元分开不过是几日的光景,若说,肚中有了孩子,委实让我觉得是个笑话般。
比古点点我的脑门:“不怪说大鹏鸟说你呆,你可真是呆的够呛!”
我揉揉脑门,万分的委屈的回嘴道:“还说呢,打我修成人形你们就没少戳我的脑门,再通透的脑子也被你们戳笨了!”
比古扑哧笑了声,引着我一路往前走,这路径我委实有些陌生,还没等问他这是何处,便听他如同长舌妇般说了半天的话:“还当来的日子浅?你来灵山那天,大鹏鸟便与我说了,你是不知,我当时正忙着那落仙池的一些勾当,竟晚了去看你。得了空,一问大鹏鸟才知道,你还在大殿之上,佛祖惩你静修。你看看,这一呆就是一月有余……”
“什么?”我一惊,砰地一声撞上比古的后背,这一下撞我的元神一颤。
比古停住步子:“你看看,要不怎么说你呆呢?”
我细细想想,便是一直在这幻境之中,不过就是偷吃了些仙果又瞌睡了几次罢了:“大鹏鸟怎么昨日没有告诉我?”
比古停了停步子,回头看我一笑:“你问了?”
我摇摇头,果真是这幻境过的虚幻,竟忘了时日,我又打量打量自己的肚皮,平坦如常,倒是没觉得怎样,比古回身看看我的窘相,而后沉着脸望向我,我让他打量的一愣,推了推他的肩:“想什么想傻了?”
比古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让我心又是一小忽悠,比古引我倒了一处清幽之处,这地界儿倒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我看看四周围着的檀香木,倒是上好的货色,寻了处莲花便栽歪在上,懒懒的不想动弹。
比古还知道当年我仗着大鹏鸟待我极好,总去灵山后边偷那枇杷果,好极了这口儿,我见比古端了盘子盛了若干上来,我一边埋头无比认真的吃着枇杷果,一边听着比古在我耳根子唠叨:“要我说,你自从上了九重天,这良心就再没长过,成亲怎么也不说送个信儿来?多少也讨杯喜酒喝喝。”
“你要是破了戒,佛祖可是要找我算账。”
“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灵山的姑娘……”
“打住吧!”我嗦了嗦手指头,“你们何时长过良心,这几万年的也不说去紫微宫走动走动,现在又挑起我的不是来了?”
“唉,”比古受伤般的摇摇头:“小没良心的,我就不该在前面的莲塘候着你半天……”
我一愣:“你候着我?”
比古微微点点头,我又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件事:“那,那你是知道那个白泽的神兽逃了……”
比古又微微点头,我诧异的不知该如何再发问,比古见我愣神半天才说:“魔君洛之大帝愿以十几万年的仙根来换白泽,你说,是不是笔好买卖?”
我脑仁儿又轰的一声,本当是洛之大叔是为了紫萱公主而来,怎么半道还改了道了?我眨巴眼了半天,险些将我的眼珠子眨得掉了下来,“你说的,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一疑问不要紧,硬生生的挨了比古一记拳头,更是翻了白眼,戳我的脑门:“你见这灵山有打着诳语玩的么?什么脑子?啊?你说说,你见天的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脑子又动了动,还是没想清楚这中间的纠葛,洛之大叔怎么好不好的要救了那白泽?低着头也没听比古嘚吧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枇杷果。
再好的东西若是没了心情,吃着都显得无味。
比古见我无心听他说话,伸出手来抢过了盘子:“吃,就知道吃!”
我学着他的样子白了他一眼:“照你的话说来的,我都来了一个月了,统共不过在大殿上偷吃了盘子仙果,现在正饿的吃紧。”
听我这么一说,比古扑哧笑了,盘子又送到我手中,半天才又说:“你也不好奇我为啥在前面的莲塘等你半天?”
我光顾着想洛之大叔,倒是忘了这茬子,他这一说倒提醒我了,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枇杷果,还不忘外歪头看他:“为啥?”
“还不是为了你?你是知道的,落仙池的规矩是进了梵境,若是立了约……”
我有些不耐烦,伸出手来打住他:“进入正题,正题……”
比古剩下的几句话生生的咽了回去,手里捻着业已发白的念珠,这动作却是一丝不落的收在我的眼中。
素来,比古都是个性子稳当的佛陀,这细微的动作略显得不淡定了些,我见他欲言又止的,还不忘用胳膊肘推推他:“哎,继续啊!”
他翻了眼皮看看我,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般,手里捻着念珠的动作也愈发的没有章法了一些:“好吧,长话短说。安生的在这里养着你们天界的天孙,别仗着自己从前在灵山呆了几百年各方熟识便四处乱串。近几日,我忙着落仙池的事,无暇顾你。”
原是为了这个。
我点头如捣蒜:“放心放心!你忙你的,若是闲着皮紧了,我便去找大鹏鸟玩儿。”
比古又戳了戳我的脑门:“长点心吧,大鹏鸟成日里的就陪着你瞎混么?藏经阁里的经文都一个月了,也没见他捯饬整齐。”
比古伸出手来按住我的脑门,丝丝的疼,疼的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手中盘子啪的落地,我果真是没心没肺,倒心疼这一地的枇杷果,看个个珠圆的果子落了一地,半天才抬头:“你这是干吗?”
比古收回了手,敛着眉目没看我,手中的珠子转的更快了些:“种了封印……”
“嗯?”我一愣,“好不好你给我种封印干吗?”
比古瞥了我一眼,便起身:“还不是怕你仗着对这灵山熟稔,四处闯祸,我和大鹏鸟可没时间给你收拾!”
我一想也有道理,向来我都是九重天上好吃懒做的好典范,光好吃懒做也就罢了,偶尔偶尔总会闯些难收拾的祸端,比古如此防着我,倒也有道理。我低眉顺眼的偷笑了半天,比古刚迈开几步,我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情,还当自己有着仙术,竟是一个扑当,从莲上掉落下来。
“比古!”
比古回身的功夫我已硬生生的摔在地上,比古抱起我来,轻轻的将我放在莲心之中:“慌个什么劲?有些要当娘的样子好不好?”
我抓住他的衣角,心内泛着点点的喜:“我果真,果真有了身孕?”
比古闷哼了一声,我竟欢喜的抱了他一抱,他有些尴尬的扯开我:“好好的养你的天孙,别出了什么差池,灵山历来也未出过怀胎的女子,你这也算是开了先河。”
我欢喜的头险些要晃掉,吃吃的笑着,还不忘揉揉肚子,不敢想,我与归元的孩子此时就安静的躺在我的腹中,直到比古走出我的视线,我还在傻笑中回不过神来。
归元,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我越发的想念起他来,竟然抓心挠肝般的难捱,实在有些后悔,当日里仙术在身的时候,没开了天地镜,看看在凡间历劫的他,如今被比古种了封印,便是丁点的法术也使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属实有些无聊。
好在,比古还算是有良心,竟从九重天里偷了个仙儿送来,只是,只是这仙儿有点让我心里发堵。
我想着想着,也没想到来的是当日伺候紫萱公主的瑶敏,幻境里我是看了她几回,隔着几万年的倒也有些变化,怎么看来看去都显得,显得丰腴了许多。
她来时,我正在那神游,要说我自小在紫微宫里混迹,大多的仙儿我都熟识,却是这瑶敏,一次都未见过,若不是幻境中出场了几次,我还当,当她早已随着紫萱公主仙逝了,呸呸,我这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瑶敏跪地行礼,我神游回来,她还在跪着,我忙过去搀她,要说她这年岁,怕是比归元都要大上千年,这礼我可是受不起的。
“公主……”她唤了我一声,眼泪便跟了珠子般的落了下来,我搀她起身,愣了老半天。
要说,她唤我声公主却是不为过,想那紫微帝君视我为己出,宠爱也有个几万年,更是不惜损些修为在我跳了诛仙台之后修我魂魄,这声公主我也受得起,只是,见了本上神哭成如此梨花带雨般的,倒属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何况,想那当年,紫萱公主与归元原本是两情相悦的,紫萱公主仙逝,虽说我那夫君不是个罪魁祸首,可白泽的坏心眼子也多半是因他而起,如今,我嫁了归元当正妃,非但没生些怨恨,反倒又跪地又行礼又哭哭啼啼的,这又是何道理?
我尴尬笑也不是,陪着她哭也不是,想了半天说了句让人转筋的话:“哭哭更健康。”
她抬头看我,扑哧的笑出声来:“公主还是如此调皮。”
“哪里哪里!”我松了搀她的手,又窝回莲心之中,最近愈加的懒惰,片刻都想躺着半眯着眼睡上一会儿,刚躺下便合计方才瑶敏说的那句,公主还是如此调皮有些诡异,若是我在紫微宫里从未见过她,那如此的话从何而来?
我半起身,见瑶敏正翻着她带来的包裹,动作轻轻却让我觉得意外的温暖,算了,我心想,就我这淘气调皮的名声,怕是九重天里都传了个遍,若是事事都要问个所以然来,这还有个头儿?
不过,倒是有件事我真真的有些好奇。
“哎,瑶敏姑娘,我自小在紫微宫,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见瑶敏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停,却没转头看我,便是一会儿就又开始把诸多的东西整理的齐整放在一边,而后才答着我的话:“公主不知,帝妃自,自生了清歌公主,身子便不大好……”她抬头看我,眼中又是泪花汪汪的,“便一直在大公主那里将养,瑶敏也就去了修罗城,很少回宫。”
哦。这个我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瑶敏也随身伺候了去,点点头,仿若心中有数般,本还想再扯着些什么,却是又犯上了困劲,迷迷瞪瞪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竟是一夜无梦,醒来时,瑶敏坐在莲瓣之上,看我。
这目光中又仿似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般。
我想到了紫萱.
我摸摸自己的脸,紫萱公主的画像我自小也没少看,前些日子在幻境中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透透亮亮的,倒是没几分相似,唉,估摸着因我是紫微帝君的养女,多少沾了些帝君的光,我正胡思乱想中,瑶敏推了推我:“饿了吧?我做了莲子羹。”
甚好甚好。
我从莲心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瑶敏早晃了身,到了饭桌前,还冲着我招招手。
没了法术,便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到桌前,这莲子羹的味道果真是清香,我扯开嘴角笑了半天,瑶敏歪着头看我,想来是不知我为何笑的如此花枝乱颤。
“你是不知道啊,我在紫微界里,锦绣倒也是常做这个给我吃,味道却没你做的这个清香,瑶敏你真是好手艺好手艺。”
瑶敏浅笑着:“那公主就多吃些。”
我拿起了羹匙,吃了个风卷残云,瑶敏递过来面巾,我擦了擦嘴角,又拍了拍肚子:“嗯嗯,真好吃,哎,你怎么不吃?”
瑶敏看着我,笑了开去:“公主啊,我十几万年的仙,不吃也不打紧。”
我一想,也是。
我又偏头看她额前的光晕,这一看不要紧,上神的光晕若隐若现,我心里又开始混沌:“瑶敏,既然都位列上神,为何还……”
瑶敏看看我,低头笑了一下,而后开始收拾着碗筷,好奇心使然竟用手摁住了她的手,她看我又是笑笑:“公主,瑶敏要不是在紫微宫里,也不能过得千年一场的劫,每次都是公主背地里帮着瑶敏挡着天火……”
“紫萱公主是吧?”我迅速纠正了一下,实在是不喜将紫萱与我混为一谈,我这么一问,反倒是瑶敏一愣,愣了半天苦笑着说:“是,所以瑶敏感激紫萱公主对我的一片心意。”
我频频点头,果真是情深意重的一双主仆。
瑶敏轻轻挣脱出了我的手,转过身去,我托着腮帮子看着她的倩影在我视线里忙活,有那么一刻,我竟然会心酸。
我疾步的走过去,想拉着她与我说说话,一拉她,却见她又挂了满脸的泪珠子。
我有些心慌:“怎么了,瑶敏?你这是怎么了?”
瑶敏擦了擦眼泪,微微绽出一丝笑:“公主,我没事,没事……”
我抬头看看这地界儿的天,喃喃的说:“你看这也没沙子什么的,眼睛也不至于进了沙子吧?”
瑶敏只是哭着摇头,我把她拥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
“公主,好生躺着,别动了胎气。”瑶敏轻轻推开我,又擦了擦眼泪,又开始忙活,这举动让我心生疑虑,这一旦生了什么心疑的事,便时刻时刻的在心里装着,直到那日,我突然有些口渴,四下没看到瑶敏,下了莲心喝杯水的功夫,我看见立在天地境前的瑶敏。
八成是瑶敏过于关注,居然没有觉察我走到她的身后,天地镜中,是大红的喜堂,我刚想回身,却见到一张让我不陌生的脸。
是白泽。
我心生不详的预感,直至看见瑶敏攥紧的双拳,心中才一片清明。
原来原来。白泽对着归元的一番心意,折腾了下界寻去,除了归元,她还会心甘情愿的嫁予他人么?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莲心,手心全是冷汗,湿腻腻的,诸多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个究竟,只是到底还是没参透为何洛之大叔化了十几万年的修为,断了仙根也要救白泽。
我正糊涂之中,瑶敏来唤我吃饭,我端着如常的面容,倒比平日多吃了些,我见瑶敏的眼睛红彤彤的,还是没一个没忍住问出口来:“瑶敏,你怎么又哭了?”
瑶敏一个慌乱,使劲的摇头:“公主,我没有……”
见她不愿再说,我也不好把透见归元的事情说开来去,喝了杯清茶,润润喉:“近几日惦记我那夫君惦记的紧,要不,瑶敏你抽空下凡帮我看一看?”
我歪头观察她的反应,只见她眉头轻皱,收拾碗筷的手劲也越发大了些:“放心,公主,归元殿下过的好着呢!”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握着茶盏的手也不禁紧了紧,瑶敏既然不愿说这些事情,我便也不好再问,即便是问了,她也是诸多的借口就搪塞了去,若是这功夫我闹着要见比古见大鹏鸟更是不可能,想来想去,我竟然想到了清歌。
只是这个当口,让瑶敏去那北海,貌似也不妥当,倒是清歌,清歌与我儿时交情来的深切,若是传个想念的信儿,怕是不难。
想到此,我便走过去拉拉瑶敏的衣襟,她扭头看我,我装作不甚在意的说道:“从天界来的匆忙,倒是没和帝君打个招呼,估计现在天界里也闹得鸡飞狗跳的。”
瑶敏听我这么一说,脸上扯出淡淡的笑:“公主放心。瑶敏来的那日,特地去了紫微宫,帝君知道公主在灵山,很是放心呢。”
放心?放心都不来看看我?
我腹诽之后,还是讪笑着:“清歌也放心了?”
瑶敏一愣:“这……瑶敏倒是没见到清歌公主。”
我心下了然,拉拉她衣服的褶皱:“你看看,八成清歌还不知道我在这呢,你瞧我这养着胎,清歌生了几个,正要跟她讨教讨教生养的秘方……”
瑶敏皱了皱眉头:“可是,可是比古交代,不让公主出九曲莲池……”
我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倒是傻的可以,如今我法力都无,即便是出了九曲莲池,我得走多少日子才能到九重天?”
瑶敏一想也是,频频点头,我一见此,心下有些欣喜,此事多少有些门路:“要不,瑶敏就烦你跑一趟,请清歌公主来这玩几天?”
瑶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微微点头:“那好,那我就去一趟北海,只是这一来一回就要两日有余……”
我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就两日,这仙果无数,你还怕给我饿出个三长两短?”
瑶敏扑哧笑出声来,“那好,那我与比古知会一声。”
说着就要往出走,我拉住她的衣袖:“你真是脑子不转筋了,比古不是嘱咐过么?最近他与大鹏鸟都忙的透紧,你此时去烦他,他还不拆散了你的骨头?你就偷摸的去,快去快回也就是了。”
瑶敏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又寒暄了许多,她才放心的出了九曲莲池,我素来知道比古的脾气,既然是他不愿意让我四处闲逛荡,这四周便一定是结了结界,就凭如今我这丁点法术全无,想出这莲池多半是痴心妄想。
瑶敏一走,我这一闲下来,心就堵得厉害,这万万千千的事情便都悉数的在心里过了几个来回,紫萱与归元的牵扯,与洛之的纠缠,更有白泽半路杀出的那一桩,让本上神万分的不喜,我窝在莲心之中连连叹气。
想那之前,归元与我耳鬓厮磨的反倒都成了水中之月般,白泽与归元,我心内辗转了几个来回,若此时不想个法子下了界去看个究竟,多半会憋屈出病来。
憋闷了一日的功夫,不成想,瑶敏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却不是清歌,而是似玉。
“公主,瑶敏从东海经过,与似玉殿下偶遇,清歌公主身子有些不大妥当,还要晚几日才能来……”
“好。”我点点头,似玉还如同从前那样深情看我,我多少有些不自在,“似玉,来,坐。”
似玉在莲瓣边坐下,瑶敏扶我起身,还在我耳际叨唠着:“似玉殿下给北海传了信,公主不要着急。”
“嗯,瑶敏,似玉殿下初来灵山,摘些新鲜的枇杷果来,给似玉殿下尝一尝。”支开了瑶敏,我急急的拉过似玉的手:“似玉,你可要帮帮我。”
似玉略微皱眉:“你要我如何帮你?”
“带我出灵山……似玉,我要下凡,去看看归元。”
似玉一愣:“忘川……”
我便将天地境中之事描述了大概,又将比古种了封印,洛之大叔去了落仙池等种种简明扼要的说了个清楚:“似玉,如今,忘川没了法术,除了你和清歌,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来帮我。”
似玉沉默了半响才点点头。
瑶敏回来之时,我与似玉正在喝茶,见她进来,我忙招呼:“瑶敏,快些过来。”
“这茶好香。”瑶敏放下提着枇杷的篮子,坐在我身侧,我倒了杯递予她:“似玉向来泡茶都有一手,快些尝尝。”
瑶敏小口小口喝了两盅,我借口困了,便偎在莲心之上,瑶敏也喊着有些困,便回去小睡,茶中少许安神之物,多半瑶敏要睡个几日,似玉有些不放心,又罩上金钟,才觉稳妥。
“似玉,似玉……”
似玉转过头来,我急忙的从莲心上走下来,似玉握住我的手,低低的说:“小心!都要当娘还这么急躁!”
我有些尴尬,轻轻抽出手来:“忘了问瑶敏,归元在何处历劫!”
似玉想了想,才说:“那就跑一趟司命那里,问问命格子。”
他见我半天没动,才挑挑眉:“怎么不走?”
我又如幼时一般,推了推他:“没有法术,这么走出去,比古还不劈了我?”
似玉含笑看我,想了想,竟然把我变成清歌的模样,我顶着清歌的脸,多少有些不自在,似玉牵起我的手:“小心些走,别动了胎气。”
我这脸又红了红,上了祥云,离开西天梵境我还在想,八成比古要知道我又溜达出九曲莲池,估摸又要气的吐血,虽是不知比古为何如此护我,只是想想,从前五百岁初时修为人形,彼时贪玩,跑遍灵山,祸事是一桩又一桩,大鹏鸟和比古倒是没少帮我兜着,若是有事瞒我,多半也是为了我好。
如此一想,心才稍微开路了一些。
祥云之上,与着似玉,多少有些尴尬,似玉的掌心温热,如同洛之大叔的一般,我想抽出手来,似玉偏了偏脸,低首在我耳际说道:“忘川……”
这声唤,倒是让我想起儿时常被似玉像今日般拉着四处的淘气,只是此时到底是不同往日,想来还是抽出手:“似玉,那个,那个,论理,我也该唤你声姐夫才是……”
似玉眉心微皱,却是松开了手,苦笑了一声:“忘川,你素来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你.”
我面上又是一紧,咳嗽了一声:“似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能不能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