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了捏他胳膊肘,泄我心中没发出的火气。
小川川因为赌气,早饭也是窝在房里,瑶敏伺候着众人用了膳,父君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我话着家常,比古那厮将西天梵境的事情说与我听:“大鹏鸟在灵山闲的很有是逍遥,藏经阁没你静修可亏大发了,我这天天还得溜着腿的过去,东收拾西收拾累得我的老腰啊……”
我拿筷子敲敲他碗边儿,“你那落仙池最近不也没啥好勾当?”
比古翻了个白眼,磕开我的筷子,夹了朵彼岸花吃得津津有味:“你还说,自从办了洛之那买卖,我这心啊……”
提了洛之,我便本能的看了一样归元,他俯首专心吃饭大业,眼皮都没抬,我苦笑了声,终究他还是凡间历劫的李敏之,那么多前情的磕磕绊绊他既不记得,自然不动声色。
想了这点儿窝心的事情,我吃饭的兴致大减,比古见场面尴尬也不再说话,吃了饭,归元要去看窝在房里赌气的小川川,父子既然要交流,我也不好拦着。
似玉忙着给小川川在院子搭个荡秋千的棚,父君和比古则坐在石桌上陪我聊天,前头小川川的房里也不时传来那孩子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呼,后爹后爹鬼哭狼嚎般,刺耳,甚是刺耳。
若是归元元神归位,又当是如何情境?
我当下既动了那回西天梵境的心思,自然要与父君和比古好生的盘算一番。
父君听我这话,捋捋胡子,略微担忧的与我说:“因果宿缘,倒也是该有个了断,但是若是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可万万不成。”
比古自然也疼我这些年过个情劫过得委实艰难:“若是四殿下如此,不也甚好?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家团圆……”
我紧咬下唇,心中思量万千,半晌才说:“话是如此,可是,不知前尘不知后事,若是哪天归元再出个什么差池可怎么是好?比古你是知道我的,若是苟且得过日子,我自是万万不能。”
我又眼光看向小川川的房,叮当叮当的声响连绵不绝,偶尔有一声小川川的尖叫,我敛眉心下有些酸涩:“父君,比古,你们这是见了,哪是亲父子的派头?如此荒废着父子亲情,若干时日小川川长大,可不是要埋怨我这个做娘的?”
他们俩都没接什么话,我又看向幽冥司微亮,紧了衣襟,转脸对着父君说:“择日不如撞日,比古今日要回去,我便也跟着走一趟,佛祖愿意成全自然是好,若是不成全,”我顿了一顿,而后又勉强的摆出点点笑意,“那也是我忘川的命……”
走时,我又看看小川川的房中,鬼哭狼嚎的声势渐小,偶尔还能传出一两声笑声,我喊了似玉:“出来的时日久了,小川川和……和归元的衣物也要添置一些,”我指了指小川川的房,“我家的那一大一小的就全都拖给你照管了,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可仔细你的皮。”
似玉眉头略皱:“你不跟归元招呼一声?”
父君接了话茬儿:“早去早回,招呼了,反倒是让他多想。”
似玉欲言又止的见父君如此说,便没多言语。
心事重重的出了幽冥司,我借口父君出来多日,便让他先回了,父君临了嘱咐我:“忘川,凡事莫强求,越强求就越求不得。”
我点点头,父君又说了些让天帝也提外想想办法的话,便上了云头,一路往九重天而去。比古见父君逐渐浅淡下来的背影,叹了口气:“紫微帝君多年静修,果真是参透了求不得的真意,”他扭头看向我,“忘川,从前佛祖便常提点你,别那么多执念,退一步放一手……”
我瞧着脚下翻动的云朵,浅笑了一声,而后看向他,光泽的头顶青色衣襟在目光沐浴下,显眼异常,头顶上的金沙印记也在时刻提醒我,从前我在西天梵境也是得道佛陀的事实,我对上他透彻凡世的眼睛,与他缓缓的说:“到底,你是不懂我为何贪恋红尘的真意。成佛成仙,退了也就退了,放了也便放了,所谓大彻大悟也不过如此,可是,比古,若你曾掏心掏肺的爱过一个人,便能如我现在般的懂得,执念一个人,执念一个爱字,其实也是幸福。”我放眼四海的浩渺无边际,又有了些从前未开悟的点滴体会,“成佛有成佛的寂寞,成仙有成仙的粉饰太平,遁入轮回的万千凡人也有堪不破凡世种种,可总归,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两人携手成双长生不老才不那么寂寞,否则,要那么多时日又有何用?”
比古深深叹息一声,我接这声叹息续道:“都言世人皆苦,成佛才是大道当然,比古,你我为佛陀几万年,懂得若干道理,开了若干智慧,我们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无牵挂,可我们就是快乐的么?梵音中开悟的佛祖,普渡万千众生成佛难道不是他的执念么?”我咬唇,双手合十,“从前我为莲时,以为聆听梵音,灵山玩耍便是我长生不老的全部,可是,历劫让我遇到的了银狐,遇到对我情深意重的归元,”从前光景如幻境琉璃,不由得嘴扯出些发自肺腑的笑意,“他让我懂得何为情何为爱何为伤何为痛,比之从前的一厢如云太平,比古,我难道不是快乐的么?”比古看进我的瞳孔,频频点头,一滴泪划过我眼际,我含泪而笑,“既然快乐,我忘川不论从前又或以后,都不会退一步也不放一手……”
比古拧着眉目,摇晃光亮的秃顶,手中念珠捻转飞快,“望佛祖怜你如此情重,不行便让大鹏鸟去与你说个人情,怎么说,他也顶着舅舅的辈份儿……
他这话倒是逗得我笑出声来,一路又扯了些小川川在灵山的调皮事情,彼时我自白泽一战后修为大涨,这遥远的西天梵境,也不过就是大半日的脚程。
梵音弥漫,鼎受香火的西天梵境便在眼前,大鹏鸟靠着门口,似等我多时。
比古过去与他耳语了几句,转脸面色复杂的看我。
我立在原地,大鹏鸟过来拍拍我的脑门儿:“就说你,贪恋红尘不死心,佛祖惩戒你静修的五百年终归还是没去了你重情重爱的心性。”
我眨巴眨巴眼睛,仿似这画面,还同我为静修般的大鹏鸟常拿我这脑门练习他的手劲儿,我耸肩吐了吐舌头:“无法,无法,当年佛祖让我去历劫,其实,你知道啊,大鹏鸟当时我心里是万万不想的……”
如此的委屈的神情终算是博得他一笑,他捏了捏我的脸,“佛祖早早就传话来,让我来接你,你这万般委屈的话,晚些便说给佛祖听,历劫走一遭错在当头的也是他不是你……”
我噤声,指头放在唇上,大鹏鸟见我如此,爽朗大笑:“说这话是我,你怕个什么劲儿,快去快去,回头儿到落仙池找我们。”
我点点头,眼前西天梵境,时常混迹却在此刻生疏万般,我踏着一路金婆罗花点缀,实则心内万般忐忑的入境,又绕过藏经阁,立在大殿的当口,迟疑了些许才推开了殿门。
佛香萦绕中,佛祖浅笑看我。
我跪在的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以万般虔诚的心道来:“佛祖,我从为莲至今光阴无数,幻象即是无相,莲也好,紫萱也好又或是如今忘川,原本为沙砾中一尘埃,本该无情无欲。从前五百年静修,经文中教化也比比皆是以万般之智慧度化万千尚在苦海浮游之芸芸众生,可忘川如尘,度化不得自己。情海波涤,终归过不得情字一劫,虽苦尤乐,请佛祖念我时年潜心敬佛救救我那痴呆的夫君,成全忘川两相好,双宿飞的执念。”
泪,滑过的素白的脸,滴滴落在前襟之上,万千贪念的红尘便如同历历在目般,让我不由自己。
我听得佛祖,一声低低的叹息,这叹息悠长。
我抬眸,无限佛光将我笼罩期间,佛祖慧目看我,仿佛看穿万千尘世般:“众生种种执念,皆看不破参不透,轮回也好,重生也罢,不能断的执念便终究还是执念……”佛祖佛指轻抬,清晰幻境又在眼前,我从前常混迹的黄泉地府幽冥之地,三界论道,忘川河血色泛滥,声声嘶吼,“忘川,你看。三界初立,忘川河流经千年,那本是你为莲前的模样……”
我听这话,合十的双手一松,脑中轰然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