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手颤抖着,抚摸上冰冷的墓碑,指尖沾上薄尘。食指一寸一寸摸着深刻的名字——湖畔。
“……忘了你……你知道我很会读书的……我记性那么好,忘不了怎么办……”
泪水一颗一颗,滴落泥土。
清晓双手环抱住墓碑,一如当初他抱她的时候。她把脸贴上碑上他的名字,好似感受他身体的微温,他腰背收紧的线条。他的短发很粗很黑,他的笑,很坏,很可爱,他讨厌念书,明明长那么高,却像个小孩一样做些荒唐搞怪的事情……
你说话总喜欢说一半。你讲得那道题我真是完全没有听懂。看电影里用强的挺有意思的……我早就很好奇了……不然……我们试试?我怎么了,异性相吸嘛,你都堆的男雪人,我堆个女雪人就不行啊。何清晓,让我给你幸福,好吗?傻子,哭什么,别怕,我背你——等我长大,等着我长大,你记住了吗,何清晓……你不要悄悄的逃走了……
眼泪无声无息的落,是对他的祭奠。
“我记住你的话了,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抛下我了……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你没有走……你没有变……”
就算生命已经停止在昨天,我想让我的爱,陪你走更远……走到,我无法在看见的转角……将你交给别人……
天,还是那么清澈湛蓝,云,还是那样浅淡闲适,不会因为谁缺席了而狂风暴雨,不会因为谁不在了,就世界终结。
生命,如一粒种子,在雨水之下生根发芽,散叶开花,朝着枯萎的方向绽放,凋零会不期而至,死亡从不曾远离。生与死,是生命的两个端点,每个人都从一端出发,到另一端,没有尺子能丈量它的长度,或许很长,几十春秋,或者很短,只有几天。无法掌控生死两端,只能现在,好好去过每一秒,去爱所爱,去恨所恨……
空旷的墓地,只有一个女孩抱着墓碑像是睡着了……
离女孩远远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挺拔的人影,隽秀的脸庞刚毅的棱角,右手拄着一根黑色英伦手杖。他一直伫立在这儿,望着抱着墓碑的女孩。许久,他看见她失魂的走出墓园,摇晃的身影,一步,一步,很艰难。
他想过去扶她,可是,不能。他不可以。
他转身。
要做的,已经完成了。四年前那个夏日,脑中混沌的他被卡车撞飞,一度在死亡线上徘徊,他写下那些信,只希望她能慢慢淡忘,然后去寻找能陪她一世的人。他呼吸停止过,只是,又被救活了。
扫墓的人走过,看着他叹息“可惜了,这么帅气的小伙子,走路却有点跛……”
他听见了,全身一僵,握住手杖的骨节泛白。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背起她到处奔跑的男孩……
一条路,两端,当年的挥霍青春少年,当年的沉默无言的女孩。
走了几步,他停下。他想回头看她,再看这一眼,此生,最后一眼……
她东倒西歪的走,不小心磕到地上。
他眼中一紧,别过头。朝着路的另一端,走,这才是他的路。
于她,湖畔已经死了。
每走一步,手杖拄在地面都会发出轻微的一声细响。那细细的响声却像一根针,扎在他心里,一针一针的扎。
男子仰望天空。他是男子汉,为什么视线也会模糊……
再见,何清晓。
……
“你这个骗子!!”
突然身后有个声音大喊——
他心口一悸,呼吸乱了……
“……骗子……”
带着哭腔的声音陡然而近,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他。
“大骗子……大骗子……湖畔你这个混蛋大骗子……”
“……清……晓……”他张口说出他想念了多少年的名字……
清晓哭了,哭出了声音,一塌糊涂。压抑成海的思念,听见他死讯的剧痛,全化成泪水,决堤。
“你说要我等你长大的……你说要给我幸福的……大骗子……湖畔你这大骗子……”
他已经瘸了,不是那个优秀完美的男孩了。
“……我——”
“我不听不听,什么借口都不许说,不许你食言……不许……”
湖畔转过来,看见泪中的容颜,他梦见了多少次的容颜。她的眼神,是剧痛伤心。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
他艰难的问出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问题。
“你不介意吗……我这个样子……我的腿已经……你可以找个更完美的男人陪你过一辈子……”
清晓泪如泉涌,摇头。
“我不管……你是个大骗子……不准你食言……不准!!不准食言……”
湖畔的手在颤抖,抚过她长长的发丝,搂着她颤抖的肩膀。
沉默。
沉默之后,他轻声的说了一个字——
“……好……”
泪眼中,她看见他的左边面颊,有一道伤痕,虽然已经淡了,但是还能想象受伤时候的痛苦。
“还痛吗?”
湖畔眼中闪动着碎光,却笑了,一如多年前的轻狂的少年那般,点点头。
“嗯,很痛。”
“骗子,痛还笑,肯定不痛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不是傻子吗……”
带泪的笑,是失而复得的感激、庆幸……
“我等到你长大了……”
“嗯。”
“那……然后呢?”
“然后的事……我忘了……”他恶作剧的回答。
“你!骗子!你肯定记得……没有忘……”
湖畔笑,对着蓝天白云,对着一片墓碑,大喊——
“等我长大了……要娶何清晓当老婆!然后传宗接代——”
整个墓地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把扫墓的几人吓了一跳——
“你!坏小子——”
“你不愿意吗?”
“我,我……可以……考虑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