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烜“嗯”一声。转身查看几名被迷昏的部下,一名司机中毒较轻,悠悠醒来,问道:“没有您,我们就见了阎王了。郭主任,属下就奇怪了,您是怎么一眼看出茶鸡蛋有问题的?”
郭烜失笑道:“你头上长的两只眼睛是看东西的,不是为了好看,用来做装饰的;你脖子上顶的那个脑袋,是用来想问题的,不是用来戴帽子的。唐胜荣喝了茶、吃了面,也喝了汤,唯独以晕车为名没有吃茶叶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您这么一说我当然明白了,可是事到临头,谁能想到这些。”
“想不到啊?那太好办了,就等着当冤死鬼吧。”
接到唐胜荣落网被押回局本部的消息,毛人凤命令戴如马上开始审讯。郭烜终于完成了芒刺计划,了去了一桩心事,出了几个月以来憋闷在胸口的一口怨气。做完善后工作,天色也暗了下来,吃了一顿几个月来胃口最好的晚餐,来到局本部刑讯室外的监听室,正要进门,戴如从里面走了出来:“郭主任,您来了。”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你不是在主持审讯吗?招供了吗?”
“毛先生在里面亲自主持。刚接到医院的电话,董弘毅,就是那个茶客,和我枪战的,掩护身份是中医诊所医生的那个人,死了。”
郭烜安慰道:“那也没必要这样啊,不是还有三个活口吗?”
“唉,为了多抓几个活口,郭主任您以身涉险,自甘就缚,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幕后指挥,还是只抓了四个人。刚才审讯,那两个化装成茶馆伙计的两个日本特务,招供了,说是被派到重庆执行临时任务的。和日本人在重庆的谍报网互不统属。”
郭烜心中一滞:“这么说我们扩大战果唯一的希望就在唐胜荣一个人身上?你看那两个人说的是实话,还是推诿保护自己的谎言?”
“据我的经验,应该是真的。”
郭烜若有所失,问道:“南极星唐胜荣表现的怎么样?拿得下来吗?”
戴如苦笑道:“郭主任,你想哪?恐怕不容易,到刚才为止,唐胜荣一个字的口供都没有。刚才我向毛先生汇报说董弘毅死在我枪下,毛先生脸色很不好看。当着监听室几名部下就拉下脸教训我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成大器。”
汪秘书走出监听室,见到郭烜,一喜,说道:“真巧,毛先生命令我请你过来。快进去吧。”
郭烜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进了监听室,毛人凤说道:“来的很快啊。”
“我过来看看情况,正碰到汪秘书说你找我。怎么样,招供了吗?”
毛人凤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活动了几下脖颈,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攻心为上,你去和他聊聊,看他的弱点到底在哪里,我们才好对症下药。”
郭烜应了一句,走进刑讯室。半天的审讯,除了两处枪伤,唐胜荣浑身布满了鞭痕。他被绑在老虎凳上,腿下垫了三块青砖。看到郭烜,正在刑讯的打手停住手待命。
这番情景让郭烜明白了毛人凤为什么烦躁到当面训斥戴如的地步。老虎凳是酷刑之一,两处枪伤在身的唐胜荣至今保持着“零口供”,再换用别的更严酷的刑法,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而一个死去的南极星是毫无价值的。
郭烜示意打手解下唐胜荣,说道:“给他搬个凳子,倒杯水。唐组……”他笑了一下:“一时还没想起来该怎么称呼你。”
唐胜荣喝干了一杯温开水,第一次开口:“随你便,南极星、老唐都可以,可你就是不能说我是汉奸,我是日本人,优秀的大和民族的传人,天皇陛下的武士。不是低贱、没有素质的华夏人。”
郭烜并不动怒,很平和的答道:“原来如此,我说那,军统对你不薄,好好的为什么为日本人效力。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不过老唐,真看不出你是日本人,言语、举止、生活习惯、气质,和中国人没有任何区别。哎,你是怎么到的中国?”
唐胜荣微微一笑:“这个地方不是谈家常的地方。而且说得多了,难免顺嘴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想这就是你郭主任和我聊天的目的吧?以后有机会……不对,应该是下辈子,如果我们还能碰面,再聊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郭烜也是一笑,却否认了唐胜荣的说法:“你多心了。”而后直入正题:“老唐,我挺佩服你的,能在职业特工云集的军统潜伏如此之久,而我也曾败在你的手下。挺想交你这个朋友。不过你欠下中国人的血债太多。且不说枣宜会战中因为你泄露张自忠将军所部的联络密码,无辜死去的将士们。军统前后数次派人卧底76号都以失败告终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上海站第一次全军覆灭同样是你的杰作吧?日本人在重庆建立的谍报网你也出力不少。所谓的天网行动开始之前,提供给日本空军用于轰炸重庆的情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唐胜荣淡然一笑:“两国交兵,各为其主。”
“可这场战争是日本强加给我们中国人的,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再说下去,发生争执,就有可能落入郭烜的陷阱,唐胜荣转移了话题:“国与国之间争夺生存空间,资源土地,自古如此,优胜劣汰,无可厚非。”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就要死了,不过我想对你多说两句: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尊重的对手之一,死于你手,这没什么。是我一时冲动,触犯了潜伏的大忌。技不如人夫复何言?不过如此垃圾的华夏人是没有机会战胜优秀的大和民族的!即使华夏人中有那么不多的一些像你这样的人,也无非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说吧,唐胜荣阖上双目,再无一言。
郭烜来找毛人凤:“毛先生,属下无能……”
“不能怪你。来人,叫戴组长过来,继续刑讯。”
对唐胜荣的刑讯持续了一天一夜,在他三次昏迷之后,烦躁不堪的戴如拍案而起,孤注一掷,命令道:“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血肉之躯!来人,给我把他的指甲一个一个的拔掉!把竹签子钉进他的十指里!”
刚钉到第三根手指,唐胜荣惨叫一声,陷入了深度昏迷,被紧急注射强心剂后,送往陆军医院急救,而戴如仍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毛人凤再一次召见郭烜和戴如:“你们看看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戴组长,医生怎么说?”
刚从医院赶回来的戴如答道:“陆军医院的医生会诊后,让我上报毛先生:此人心率衰竭,全身有大面积不可逆转的创面,能否脱离危险需要四十八个小时才能判断。即使侥幸保住一条命,也必须经过长期调护,好让伤势确实好转,在这之前,绝对不能再用刑了。否则再一次陷入昏迷,就不用再送医院抢救,而可以直接送去火化了。即使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毛人凤迟疑了一会,问道:“戴组长,情况我了解了。我更需要的建议是下一步怎么办,说说你的看法。”
戴如脸带愧色:“属下实在是没有好的办法……”
毛人凤又看向郭烜,郭烜想了想答道:“毛先生,我有个想法想向您单独汇报。”
看毛人凤点头同意,戴如起身离去。
郭烜说道:“此人骨头之硬,意志力之坚定,不亚于周成斌站长……周站长被我救了出来,如果……毛先生,按照周站长之前的设计,是想用神针挖出南极星这颗芒刺,没想到阴差阳错,南极星已然落网,而神针却没有发挥太多的作用……”
郭烜此言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毛人凤不满的说道:“郭烜,您的思维……有的时候和常人不一样,我真的理解不了。他是怎么落网的,很重要吗?莫非事情的发展一定要在周成斌的预料之中?”
郭烜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几次听毛先生说起,总以我们在南京、上海的日伪特务机关里没有自己人而深感遗憾。如果……南极星能帮我们一个忙……您别忘了,南极星是小野平一郎的人,而小野是淞沪日本占领军司令部特务机关长。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神针很有可能成功卧底在日军司令部里。那么他的价值比八十六号还要大。”
毛人凤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借助南极星,把神针埋进日本特务机关的心脏里?这个想法倒是别出心裁。可是南极星如此重要的人物,我们故意放走了他,这个责任……也许他马上就会招供……”
郭烜打断了他的话:“是的,也许南极星下一分钟就会招供,也许他永远不会开口,而永远不会开口的南极星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这就需要毛先生做出判断了。”
毛人凤懒得计较郭烜打断他的话的失礼,闭目沉思了几分钟,还是无法马上决断,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待命,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