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号上午九点,孙栋盛来病房探视,见刘泽之状态还好,说道:“两天了,周局长还是时不时昏迷,我刚才没敢对他说,局本部刚来的电报,您看看吧——您别放在心上,毛先生也是被76号和日本人气急了,您又跟过他,没把您当外人,话才说的重了点。”
刘泽之接过来看了看,苦笑道:“……一再被敌人WAN弄于股掌之上,愚昧颟顸,不堪造就,殊感失望……毛先生责备我,我不敢不受教。可这些话说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是上海分局,就有点……罢了,还是想办法如何雪耻吧。十九号上午九点谈判?我倒是想会会倪新,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有心无力,而且,我还有别的顾虑。”他伤的并不重,一旦露面,也许会招致倪新等人对狙击他的范大可的疑虑。
孙栋盛答道:“周局长和您都无法出面,当然是我去,可我不明白毛先生为什么答应谈判?我们自会加强浦江县的治安,以停止在淞沪地区的破坏行动,交换76号不袭击浦江县,这是亏本生意啊。不过局本部既然答应,我们当然只能照办。”
“你不能去,张弛这两天就要到了,让他出面吧。”
“也好,他出面分量比我重……”
刘泽之打断了他的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亏本生意当然不能做,我策划了一个行动,代号‘雷击’,日本人和76号在浦江县大开杀戒,滥杀平民,这笔账我不能不和他们算!”
孙栋盛很意外,也很兴奋,答道:“太好了,能对我说说具体计划吗?”
“当然要告诉你,我现在也没有行动能力?‘雷击’计划只能由你直接指挥。具体的计划吗……我在等一个人的消息,你也耐心等一等。”
“没问题,不过张特派员主持谈判,我又走了,根据地的工作怎么安排?崔峰现在的样子,话都说不利落,这个时候为什么你又让葛佳鹏离开了浦江县?”
“葛佳鹏有更重要的、非他不可的任务。说到崔峰,他的症状和当年的郭烜……必须及早设法治疗。”
十点,一直带伤坚持工作的武顺送来了一份转译密电,交给了刘泽之。刘泽之忍住眩晕,译电后,又拟了一份电文,命令道:“这是回电,马上发出去。还有,请孙队长、彭副主任来见我。”
孙栋盛很快来了,说道:“老彭有台手术,估计要过一个小时才能结束。”
“那我们两个先谈吧。栋盛,你看看这个。”
刘泽之递过来抄好的电报,孙栋盛接过来细看,很兴奋:“原来是日本人的什么特种兵!四十人?您是从哪里搞到他们的地址的?还有详尽的周围地形图?我这就派人去取。”见刘泽之沉下脸,孙栋盛赶紧陪笑道:“得,我不问了,太好了!刘副局长,我一定干掉这些滥杀平民的刽子手!”
“‘雷击行动’安排在十九号,也就是谈判的当天晚上十一点。具体的行动方案由你来制定,今天下午五点前交给我审阅。”
“那谈判如果成功了哪?会不会让日本人和76号笑话我们不守信用?”
“我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两个原因,一是刚达成协议,敌人会放松警惕;二是‘雷击行动’不是针对淞沪军事目标的,而是对这支特种兵部队袭击浦江县的报复性行动,算不上违约。‘雷击行动’不要以军统上海分局的名义。许松全那个营是浦江县的守备营,守土有责。就以郑县长和许营长的名义吧。而且我想从时间上玩一个小花招。”
孙栋盛想了想答道:“您这么说也勉强说得通,算了,是我太迂腐了,和日本人讲什么信用?您说行动后,日本人会不会撕毁墨迹未干的《协定》?”
“那是当然,可日本人失去了这支杀手锏,浦江县的警备措施又今非昔比,我巴不得他们撕毁《协定》,否则会影响到冯组长他们今后的行动。”
孙栋盛点头道:“您的意思是谈判很大程度上不过是‘雷击行动’的烟雾弹?我担心的是这支特种兵部队虽然只有四十人,战斗力却很惊人,我们伤亡会很惨重……我是说情报的来源,那什么,能否里应外合?”
“我正要说这件事,驻地里有一些76号的人,其中有一个范大可,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当然有,不就是韩长官驻地军医院的警卫队长,代号海王星,日本人的奸细吗?他被您策反了?”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会在行动之前策反他,并命他配合您的行动。”
孙栋盛有点担心:“来得及吗?再说他好像挺顽固的。您说还没有策反?那么情报就不是他送出来的,为什么不能启用这个卧底?”
张占未必有机会出现在特种兵的驻地,刘泽之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先拿出具体的行动计划,其他的事晚上再谈。我头疼得厉害,要躺一躺,你去忙吧。”
过了一会,老彭走进病房,说道:“刘副局长,您找我?”
“崔峰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乐观,必须去上海济民医院这样的大医院手术,而且不能再耽搁了。”
“济民医院?那不就是郭烜被捕的医院吗?老彭,回春康医院没有条件手术吗?是缺医生?还是缺设备、药品?”
老彭回答得很简洁:“都缺。”
刘泽之无法,只得问道:“那你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吗?”
“没有,我觉得首先不能把崔峰的病情说出去。”
“这是当然,先放一放,等到……老彭,你去找人把崔峰和我换一下病房,从今天起,崔峰、杨文举所在的病房除了你和老孙,任何人不得入内。”
“也好,你和周局长在一间病房,也方便请示工作。”
“这几天孙栋盛还有别的事,你必须守在军管会。”
被炸毁的县政府短时间内修葺不及,只得找了几处民宅,暂时分别安顿下来。老彭答道:“我知道,今天这台手术是最后一台了,只怕我能力有限,希望你尽快康复。”
下午一点,张占接到杜一帆转来的刘泽之的命令:立即策反范大可。他不露声色的吃完面,回到76号办公室,下属说道:“科长,我正说怎么才能找到您,倪局长刚打来电话,命您去见他。”
张占不敢耽搁,转身向倪新的办公室走去。
赵长青、刘威平也在场,倪新正在教训刘威平,见到张占,训斥道:“还有你,居然敢顶撞赵副主任,没规矩!一个一个的,丢我的人!还不给赵副主任道歉?”
张占算是“主犯”之一,只得答道:“是。赵副主任,是属下的错,请您海涵,也请倪局长处置责罚。”
赵长青对张占轻描淡写的态度很不满意,没等他开口,倪新抢先说道:“责罚?你现在归赵副主任指挥,你就是看准了赵副主任心慈,对下属颇多优容,才敢如此放肆!赵副主任,不用看我的面子,该通报批评就通报,该关禁闭就关禁闭!”
对倪新提出的这两个选项,赵长青都觉得是敷衍了事,却也无法再说,只得就坡下驴,说道:“算了,关什么禁闭?有用吗?我也不是你们的直属长官,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吧。”
刘威平就势说道:“赵副主任,那我去把范大可也放出来,让他给您请罪认错。”
赵长青一口气憋闷的厉害,阴阳怪气的答道:“请罪道歉?我哪里当得起?愿意放,就放了吧。”
刘威平装作听不懂,讪笑着离开。
赵长青又道:“倪局长,听影佐将军说对浦江县的两次突袭很成功,能对我说说细节吗?”
张占似是很知趣,插话道:“局长、赵副主任,您二位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也告退了。”
倪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什么赵副主任是影佐将军任命的,身负重任,要尊重长官,服从指挥,否则一定从严惩处云云,才摆手令张占出去。
张占也不瞒人,向审讯室走去,途中遇到了刘威平和范大可。
刘威平问道:“赵长青走了吗?”
“没有。”
刘威平对范大可说道:“那你还是先别去见倪局长了,万一又……唉,局长也难那,我替你说一声吧,就说你只请了一天的假,还要赶回去。赵长青找你和老顾,我估计没什么急事,否则也不能到了现在还没说。姓赵的也没说一定要见你,装傻走了得了。”
张占说道:“刘秘书说的对,老范,你说你……再怎么着,也不能和长官动手啊。”
刘威平解释道:“老范就是阻拦继续用刑,赵长青就先动手了,还不是一下两下,老范急了,才还了一下手,谁知正好碰到赵长青的左眼……再说我们是76号的人,姓赵的算哪门子的长官?”
张占也道:“你还护着他?得,我不说了,老范,走吧,我请你吃饭,然后再送你回去。”
范大可说道:“谢谢你们啊,刘秘书、张科长,是我连累你们了。张科长,您不是说今天还有事吗?就不麻烦你了。”
“我划归赵长青指挥,本来是不敢总不在司令部,让姓赵的挑理,估计现在的赵副主任也不愿意见我,就不去自找钉子碰了。”
刘威平也说道:“张占说的是,躲一躲也好,你们去吧,我去向局长复命。”
二人来到客留香面馆,进了包间,张占点了一碗面、一盘酱牛肉、一盘凉拌菠菜,说道:“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范大可也不客气,吃起面来。
张占喝了两口茶,悠悠说道:“有个人托我问候你,谢谢你两次放过了他。”
范大可心里咯噔一下,停下筷子,答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张占微微一笑,又道:“你放过了军统上海分局的副局长,我代表上海分局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