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刘泽之来到陈劲松借来的临时办公室,对正在对坐吃饭的陈劲松和汪秘书说道:“还有饭吗?给我盛一碗。”
陈劲松答道:“饭倒是够,就剩这点菜了,也没碗了,你就用盛米饭的这个盆吧,不是说你在陪毛先生吃饭吗?怎么还吃?”
刘泽之把不多的菜汤倒入盆中,说道:“没吃饱。”
陈劲松笑笑,说道:“我听老汪说他要走了,你来接替他的工作,这就好,泽之,你能想通,我很高兴。毛先生命令由你负责破获日本人的谍报网,我们谈谈下一步的工作吧。”
刘泽之三口两口扒完半盆饭,答道:“劲松,你再审耿镇宽,有收获吗?”
“没有,他坚持说知道的全都招供了,古华实际上并没有到案,我有所顾忌,不敢多说,怕他发现被骗后更不肯合作。这是审讯记录,你看看吧。还有这些,既然毛先生命你负责,就都移交给你了。”
刘泽之静下心来,一张一张仔细审阅着所有的审讯记录,陈劲松和汪秘书也只得奉陪,一起翻阅。两个小时后,拿过两张白纸,刘泽之把从汪秘书带人到教堂开始,所有发生的事件按照发生时间的前后,列了一张大表,说道:“你们看看,有没有错误?”
二人看完,改了几处,汪秘书说道:“思路是理清楚了,可是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刘泽之指着一张搜查物品清单问道:“这就是耿镇宽住所搜出来的所有可疑物品?”
陈劲松答道:“是的,他的公开身份收入不高,住的地方很小,只有六平米。”
刘泽之又拿起一张清单,说道:“这是古华住所的清单,都没有发现电台。”
汪秘书插话道:“是啊,电台肯定是有的,应该在古华的另外一个助手,就是菜市场后门那艘运菜的民船上。”
刘泽之问道:“我记得你们说过这个谍报网活动的很猖獗,能不能把所有的怀疑是古华作案的档案都给我一份?”
陈劲松说道:“那可不少,从今年三月份到现在,半年来二三十起案件都有日本间谍的影子,我翻阅过,再看看也好。调阅太麻烦,索性直接去机要室吧,把巩组长也叫上。”
汪秘书抱歉的说道:“你们去吧,现在十点半了,毛先生吩咐十一点回渝园。我后天十六号离开重庆,还有些事要办。泽之,你何时和我办交接?”
刘泽之说道:“明天下午吧,我想把那套公寓退了,搬到渝园你住的那间房子里。”
“没问题,毛先生的工作总是夜以继日,你是得搬过去。”
刘泽之习惯性的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他刚写的满满的两张图文,陈劲松抢过去扑灭,已经烧毁了一角:“你干什么?一会还得重写。”
刘泽之这才反应过来:“习惯了,一时走神。”
三人都笑了。
十五日凌晨四点,重庆的春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机要室的一间办公室内,刘泽之揉了揉太阳穴,抬头说道:“好久没有熬夜,都不习惯了。劲松,看完了吗?”
“加上这一遍我看过三遍了,说说你有什么看法?”
“古华和我、权菅祜、宋宁生是三月份来的重庆,在此之前小野平一郎已经派人潜入重庆重建了谍报网。此人是日本情治界的老手,外表温文尔雅,实则多谋善断、出手狠辣,行事颇有章法,倪新……某些地方很像他。建立谍报网的时候,成员之间,我说的是主要成员,不是指古华收买的充当炮灰的地痞流氓,这些人之间难免要打交道。”
陈劲松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小野平一郎不厌其烦的把一个任务分成了两部分来做,谍报网人员到位后,撤回带队的特工,另外派人启动谍报网。”
“这么做就是为了保密,如此谨慎,我们可以推断假如电台在古华的另外一名助手手里,那么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就不会同时由这个人负责。”
“你指的这个重要工作是……”
“内线的联络。”
“你认为古华手下有内线?”
刘泽之拿出几份单放在一边的档案说道:“你看看这几份档案,如果没有内线的配合,你觉得古华等人有能力完成吗?”
陈劲松不敢轻易下判断,接过来再次仔细审阅,一个小时候说道:“你的判断是对的,有没有可能是古华直接指挥内线?”
巩组长不敢置信,悄悄拿起那几份看过了数遍的档案看了起来。
刘泽之很肯定的说道:“古华有可能知道内线的存在,也知道如何和内线联系,但是谍报网肯定还有一个人也能做同样的事。”
“对,敌后潜伏危险如影随形,知道内线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必须有备份,也就是说除了联络人,还有一个人知道内线的存在。我当年也是如此,还有你,周成斌知道你的存在,你还有徐建雪负责的联络点。你是说耿镇宽除了负责三个行动组,还负责和内线联系。”
刘泽之摇头道:“错了,耿镇宽并不负责三个行动组。证据就在你面前,不过是你一时疏忽了。”
“怎么可能?耿镇宽已经供出了一些成员,我们也抓到这些人……不对,我搞错了,你说的对!”
巩组长更惊讶了,他也是军统的老人了,虽然军衔只是少校,资历却比刘泽之和陈劲松都深,一向自负,谁知今天同时审阅档案的三个人,两个人都明白了,他在人家都挑明了的情况之下,还是一头雾水。
刘泽之解释道:“巩组长,你看看这些审讯记录,没费什么劲,被审讯的人犯就招供,自承身份。继续审讯却都深入不下去,为什么?当然不会是因为碰到硬骨头了,而是这些人就知道这么多。三个行动组,小野平一郎着手组建,古华领导的行动组,最起码不应该人人都是软骨头,人人都是使用一次就沦为弃子的地痞流氓。”
陈劲松点头道:“是我疏忽了,以小野平一郎的谨慎,耿镇宽不会既负责和内线联系,又负责三个行动组。这些人有可能是有行动时,古华认为很容易暴露,或者说任务的重要性没必要动用职业特工,命令耿镇宽用假身份临时雇佣的。”
巩组长插话道:“我明白了:耿镇宽重要的东西都没招!该死!为什么不马上再次提审他,撬开他的嘴?”
陈劲松摇了摇头:“怎么撬开?此人之前之所以开口,是因为刘泽之误导他古华被捕而且答应合作,他觉得再坚持下去没有意义,才开口的。虽说如此,却没有死心,只供出了一部分最不重要情报。古华迟迟没有露面,审讯中你再追问他掌握的内线,他马上就会明白古华落入我们手中是一个骗局,我感觉他现在已经有所怀疑了。”
巩组长想了想答道:“是啊,刘先生设的局是很巧妙,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以前私下听人说刘泽之是军统的王牌间谍,巩组长并不以为然:那个低调,在局本部几乎不露面的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哪有什么过人之处?短短的相处,却改变了他的观感,不由得开口向刘泽之讨教。
“自然是要把这个局继续设下去,外面下雨了,重庆的秋雨一下就是一天,雨停了也是雾天,见不到阳光,路面更是潮湿泥泞,老天也在帮我们。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看有没有可行性……”
听刘泽之说完了计划,巩组长连连点头:“可行,君子可欺之以方,这话错了,古华算什么君子?刘先生,我多一句嘴:你为什么要离职去英国治病?我看您的身体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有病也可以在重庆治疗吗,咱们军统的附属医院规模不大,药品可是重庆最全的。”
陈劲松插话道:“这还用你说?几批数量较大的药品都是泽之协助周成斌搞到的,除了提供给长沙会战前线的,和戴老板批准提供给其他几家前线战区军医院的,剩下的都在附属医院里。哎,谁说泽之要去英国?你哪听到的谣言?泽之从今天起担任毛先生的机要秘书,天子近臣,你我可得罪不起。”
“劲松,又来了,什么天子近臣,类比不当!”
巩组长笑道:“原来是谣言,我说那,军统没这个规矩……”
门口传来敲门声,陈劲松奇道:“还不到六点,谁敲门?”
陪同工作了一宿的机要员开门,一名内卫组的警卫按规矩没敢进机要室,在门口报告道:“陈主任,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事?你怎么会来找我?”
“围墙上又被刷上标语了,和上次的内容差不多,怀疑还是日本人的谍报网的成员干的,我们包组长说毛先生命你负责侦办,所以……”
什么?这也太猖狂了!陈劲松起身道:“泽之,把拐杖递给我,巩组长,我们一起去看看。”
连绵的秋雨中,三人来到军统局本部外墙,只见每隔六七米贴着内容不同的传单,还有两处用红油漆刷的标语:汪主席和平救国才是中国的出路;中日同文同种,携手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内卫组有的人神色凝重的拿着各种工具清洗,有的在道路的两头站岗,断绝交通。刘泽之说道:“暂停清理,巩组长,找人拍照,多拍几张。也不必断绝交通。还有,请总务处负责和重庆各报社、电台联络的人来见我。”
巩组长急道:“拍照是必须的,交通也必须断绝。再传的尽人皆知,军统的脸往哪放?报社?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不会听我们的话闭嘴的。”
陈劲松当即明白了刘泽之的意思,说道:“这一次没打算让记者们闭嘴,按刘秘书说的办,他现在是破获谍报网行动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