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日上午,陈劲松来到粮油店见到周成斌,眉花眼笑的说道:“张弛把黄金交给我了,按照你的吩咐,让张弛带走了五十根做为第三纵队前半年的经费,我那里留了一百根,其他的我租用了两个保险柜,暂时存放,这是密码和编号。这下好了,建立联络站、购置备用的汽车、船只、武器,都有钱了。”
周成斌摇头道:“看你,一幅贫儿乍富的嘴脸,就不能沉住点气?喜怒都放在脸上,难成大器!你还亲自跑来一趟,有这个必要吗?”
陈劲松笑笑,答道:“这不是在您面前吗,又没有外人。局长,这件事向不向局本部汇报?”
“张弛是毛先生的亲信,与其等他汇报,毛先生查问下来,不如我们主动汇报。我已经给局本部发电报了。”
陈劲松有点担心:“毛先生不会命令我们上缴吧?我都想好了一些要用钱的地方了。张弛那个人,对你可一直挺不服气了。他原来级别比你高,现在却是你我的部下……”
周成斌答道:“不会吧?这笔钱留在上海,也是用于抗击日伪汉奸,我们又不会中饱私囊。张弛吗,理论水平比我高,曾在多个培训班当过教官,身手也不错,至于和我个人的关系吗,唉,国家蒙难,那里是闹内讧的时候?我想他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九点钟,倪新来觐见小野平一郎,秘书说道:“倪处长,请跟我来。”来到一间空着的办公室里,秘书说道:“将军请你在此稍候。”
“谢谢。”
谁知这一等就是二个多小时,倪新越等越心焦,心里也越来越没底,起身活动了几下,向外走去,这里他虽不常来,但是也有几个熟人,找人探探风声,总比在此枯等好些。
打开门,一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人伸手拦住了他:“你不能离开!”
倪新一愣,挤出一丝笑意答道:“我是倪新,76号情报处长,奉命来等候小野将军召见,中午了,想去食堂吃饭。”
那人的态度还是很生硬:“你不能离开!”
倪新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更加忐忑,也板起脸问道:“你是什么人?不认识我吗?将军的秘书哪?你把他叫来。”
“你不能离开!”
如此油盐不进,倪新毫无办法,总不能用强吧?忍气吞声的说道:“那请你给我提供午餐,还有,倒杯水给我,有没有报纸?给我随便拿几份。”
见倪新不再要求离开房间,那人不再说话,像根木桩似得站着。
倪新气极,又不便和担任警戒的基层人员认真,放缓了声音说道:“这样吧,你替我请示一下,我想给76号打个电话,交代一点急着要办的公事。另外请帮我问一下将军何时才能见我?”
那人依然不理不睬,倪新在门口站了一会,只得转身回房间,狠狠的大力撞上了门,以示不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上午九点一直等到夕阳西斜,倪新已经肯定出事了,否则不会受到这样的冷遇,他仔细盘算着是不是李士群命令赵敬东和刘泽之劫夺黄金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小野平一郎究竟知道多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才是对李士群和76号最有利的?
一直到了下午六点,门终于打开了,两名警卫进来说道:“走吧。”
倪新没说话,起身整整衣服,两名警卫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俨然一副押运犯人的架势。
警卫居然把他带到了特种经济工作处的审讯室,由于集中营划归小野平一郎管辖,他那里除了以前所辖的监管上海经济的督查大队之外,又划拨了一个宪兵中队。田中胜荣组建的大部分由中国人组成、为数四五十人的特工队,在田中胜荣被押解回日本之后,目前还没有队长,只有两个组长轮值。
审讯室内,戎装笔挺的小野平一郎面无表情的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倪新心知不好,定了定神,站在那里静候命令。
小野平一郎说道:“这两份《情况简报》是你写的?”
倪新只能站着,拿过报告看了一眼,答道:“客轮上发生的黄金劫案是属下调查的,这一份《情况简报》是属下写的;火车上发生的劫案是赵队长带人调查的,《情况简报》自然也是他写的。”
“你看过赵敬东写的这份《情况简报》吗?”
倪新答道:“看过。”
“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倪新微微一愣,心一横答道:“没有。”
喜怒一向不行于色的小野平一郎大怒,突然失态,把两份《情况简报》狠狠拽到倪新脸上:“混账!到了现在,你还敢搪塞我?!”
倪新没敢闪避,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小野平一郎厉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谁才是黄金劫案的幕后凶手?”
倪新不敢正视小野平一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着头皮说道:“属下认为十有八九是军统干的,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请将军再给属下一段时间调查……”
小野平一郎冷笑道:“军统干的?来人,把人押上来!”
两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被拖了上来,扔在地上,倪新定睛细看,并不认识,心下稍宽。
小野平一郎冷冷的一笑,说道:“这就是火车站黄金劫案的实施者,这还要感谢倪处长啊,带我们找到了平顺汽车租赁行,按车行的规矩他们缴纳了七天的租金,两天之后就还了汽车,区区五天的租金,刘泽之没看在眼里,他们两个却舍不得放弃,拿到赃款之后,又杀了个回马枪,被在那里蹲守的张先生抓了个正着。”
倪新心中一凉:完了!千里长堤毁于蚁穴,赵敬东找的是些什么东西?蝇头小利也舍不得放弃,铸成大错!张先生?谁是张先生?难道……
果然,张胜宇出现在审讯室,对着倪新微微一笑,说道:“倪处长,对不起啊,您发现了赵敬东的异常表现,属下也发现了,所以跟踪您……倪处长,并不是属下有意和您为难,忠于大日本帝国,才是最重要的,谁要是敢和大日本帝国离心离德,就是张某不共戴天的敌人!恕我直言:您因私害公,实为不智,辜负了将军对您的器重和期许。我劝您悬崖勒马,将功赎罪。”
张胜宇话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嘲讽,深深的刺痛了倪新,他顾不上反唇相讥,紧张的思索着: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件事对76号和李士群的伤害降低到最低程度?出面承担一切?恳求小野平一郎从轻发落?不行,如果自己事先知情,事发后就不会暗地里调查;推到赵敬东和刘泽之身上,舍卒保车?也不行,尽人皆知这两个人都是李士群的亲信,何况酷刑之下,他们也未必愿意承担主谋的罪名。怎么办?唉,全都是自己的错,自作聪明,谁能料想黄雀在后,被这个该死的张胜宇算计了!
小野平一郎冷笑道:“现在倪处长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了?”
倪新艰难的措辞道:“将军,属下该死,以私害公,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但是有几句肺腑之言,请将军三思:数年来76号为大日本帝国屡立奇勋,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情,想来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请将军顾念前情,顾念大局,给76号一次改过的机会,属下求你了。”倪新的声音干涩沙哑,话中虽没提到李士群的名字,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小野平一郎心中一惊: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倪新居然说出这番话。
眼见小野平一郎似有所动,倪新看到了一线希望,又道:“76号人员众多,触角涉及淞沪各个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请将军三思,以将军的睿智,想来不会做出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来。和光同尘,瑕不掩瑜,楚庄王绝璎,千古美谈,将军若肯通融回护,76号今后一定会尽忠效命,回报将军的大恩大德。”
张胜宇嘲讽的一笑,说道:“听倪处长话里的意思,倒是将军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了?触角涉及各个方面,你这是在要挟将军吗?皇军如此重用76号,李士群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哼!若不严办,军法何在?皇军的威严何在?”
倪新一直回避直接提及李士群的名字,没想到张胜宇得意之下,却把话挑明,倪新只得硬着头皮反驳道:“张组长请慎言!这件事李主任是否知情,还在未知之间。”
张胜宇冷笑道:“我没有听错吧?赵敬东和刘泽之是……”
“行了!张组长,你们先下去吧,把这两个人也拖下去。”
倪新微微松了口气,能有机会和小野平一郎单独说几句话,也许还有希望。
审讯室里只剩下小野平一郎和倪新二人,没等小野平一郎开口,倪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说道:“将军,这件事情76号确是大错特错,李主任一时糊涂,属下并不敢为他求情,可是现在中日之战,胜负未卜,将军曾教诲属下‘以华制华’,方为上策,请将军给76号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属下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大言不惭!”
倪新急道:“如果以后再出这样的事情,属下一定大义灭亲,将军,求您了!这件事您就交给属下来处理,属下保证三天之内追回所有黄金!将这件事情消弭与无形之中。”
小野平一郎沉默不语,倪新不敢再说,静待发落,隆冬季节,冷汗汩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