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日凌晨四点,倪新已经起身准备,夜班的丁林杰说道:“不是说好五点起床,六点动身吗?对了,一刻钟前李主任发来急电,说是担心军统玩花样,派赵队长连夜带队赶来增援,六点前赶到这里。”
倪新心道何必多此一举?他心里有数:周成斌不会言而无信。这样的话当然不会行诸于口,笑道:“还是主任想得周全,这样就更放心了。老丁你去准备点早点,我叫刘秘书起来,和他一起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想的不周到的地方。”
五点半,赵敬东披星戴月的赶来,问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李主任让我带来了二十个人增援,其实多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任交代的一句话:影佐将军出了事,那个中国人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倪新答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我们自然不会,但是需防人不仁,你来的正好,老赵,你现在马上出发,在距离交换地点我方一侧五百米外埋伏,以防万一。”
赵敬东答应着:“好的,你放心,我这就去。”
七点,鹭鸶桥四周泛起了轻雾,按照事先的约定,倪新带着六名宪兵押送包括亨利先生在内的三名外交官首先出现在桥头。与此同时,陈劲松也带着六个人押解影佐祯昭出现在另外一侧的桥头。
相隔百余米,两拨人停住了脚步,倪新遥遥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影佐祯昭和三名美国外交官同时向己方一侧走去,四个人虽然都心急如焚,惴惴不安,却谁也不肯失了风度,擦肩而过的的一瞬,影佐祯昭还向对方点头示意,三名外交官放慢脚步,微笑点头回礼。
影佐祯昭走到倪新身边,倪新微微一鞠躬,说道:“将军受惊了,丁处长,护送将军上车。”
五分钟后,另外三名外交官也被放了回去,陈劲松提高声音大声说道:“谢谢倪先生信守承诺,后会有期。”
这一刻,刘泽之悬了好几个月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重庆局本部给包括他在内的上海分局的压力太大了,没想到被逼道绝境的周成斌的孤注一掷,会如此顺利。卧底两年多了,他从没有过此刻的轻松,成就感让他有些得意了。
倪新回到驻地,马上来见影佐祯昭请罪:“将军,属下等办事不力,致使军统在淞沪活动猖獗,此次更是让将军受此羞辱,请将军处置。”
刚刚洗漱完毕的影佐祯昭叹道:“辛苦你们了,刘秘书,你安排一下,两个小时后回上海。76号还有谁来了?我们开个碰头会。”
倪新答道:“是,刘秘书,去请赵队长和丁处长过来觐见将军,还有,电告小野将军和李主任:影佐将军平安归来,请他们放心。”
刘泽之答道:“是,将军,属下也给尊夫人报个平安吧?”
倪新说道:“那还用说?将军蒙难,夫人急坏了。”
刘泽之走出房间,恰好碰到要来请见影佐祯昭的丁林杰,丁林杰说道:“杭州军政两界、商界四五名头面人物听说将军在杭州驻跸,求见将军。”
刘泽之答道:“郑敏,去请赵队长,将军在等他开会。丁处长,将军命令你也参加会议。这些人这个时候来求见,估计将军未必同意见他们,你想啊:将军被困荒岛四五天了,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哪有应酬他们的心情?再说这样的事情将军也未必愿意搞的尽人皆知。”
丁林杰笑笑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们也没有权力回绝,还是替他们通报一声吧。”
二人转身又走回了房间,果不其然,影佐祯昭摆摆手说道:“刘秘书,告诉他们我心领了,公务在身,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此时,赵敬东奉命到来,影佐祯昭又道:“赵队长、丁处长,都坐吧。”
“是,属下替您挡驾。”刘泽之答应着离开房间。
倪新等三人正襟危坐,影佐祯昭说道:“此次历险,是我过于大义,疏于防范,和你们其他人不相干。”
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倪新出面答道:“谢谢将军体恤。”
影佐祯昭叹道:“经此一事,我有很多以前没有的体会,想和诸位聊聊。淞沪一带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日中两国的战争……无需讳言,第三次长沙会战后,进入了持久胶着状态。日本,无论是国土、兵员,毕竟都有限,只能以战养战,以华制华。可是……此次被军统劫持,才知道名义上淞沪实在大日本帝国手中,实则……也就是上海等城市,还能掌控,广大的乡镇……很难说得清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对影佐祯昭的肺腑之言,倪新若有所思,赵敬东、丁林杰受宠若惊,赵敬东答道:“虽然重庆政府没有想象中的不堪一击,但是这几年也是国力耗尽,拼死支撑,目前战争的主动权还在皇军手里,再有一两年,给他们致命的一击,重庆政府就会土崩瓦解。”
影佐祯昭没有这么乐观,当然,在这几个虽是亲信,但终究是中国人面前,也无法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影佐祯昭笑笑又道:“赵队长所见不差。不瞒诸位,此次我被周成斌关在太湖深处一个荒岛上。那个地方,并不是军统所辖的忠义救国军的根据地,甚至也不是游击区,军统的人来来往往也见了几个,看他们的样子来去自如,可见大部分乡镇、水域,我们都没有实际掌控,中国,实在是太大了。”
闻听此言,丁林杰脸色一变,脱口想说点什么,又及时住了口,低头不语。影佐祯昭问道:“丁处长以前是军统局本部的,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丁林杰陪笑道:“将军所见甚是,属下认为这正是军统上海组织屡次受挫,却很快能东山再起的原因,军统很容易从活跃在苏北的忠义救国军第三纵队获得人员补充、物资支持,武装游击和地下情报战,二者相互依托,给我们彻底剿灭他们平添了很多困难。”
丁林杰的话听起来头头是道,却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倪新说道:“将军,76号也罢,您和小野将军的属下也罢,要想在华北全面布控,都是不现实的。属下有个想法:广泛发展线人,争取做到每个乡镇都有我们的在册人员。这些人不用承担缉捕、搜查等任务,只负责收集情报,平日给一些为数不多的津贴即可,等到其中有人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再重赏。”
赵敬东频频点头:“这个想法好,中国别的没有,喜欢沾小便宜的,愿意和当权者有点瓜葛,好狐假虎威的,那可是大有人在。”
影佐祯昭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正想进一步探讨,丁林杰插话却说了一个完全不想干的话题:“将军,您一直被军统周成斌等匪类关在荒岛上?那可是受苦了,属下建议实施报复。”??
影佐祯昭皱了皱眉:这个丁林杰怎么有点不着调?难道他不明白自己不愿意这件事张扬的尽人皆知吗?可是这番话到底也是好意,不便发作,答道:“既然我现在已经安全了,个人的私事,无碍大局。”
倪新察言观色,责备道:“丁处长,影佐将军把我们当自己人,将军被困荒岛一事,不必为外人道。”
丁林杰陪笑道:“属下愚昧,明白了,请将军放心。”
四人又商量了半个多小时,形成了一个初步方案。
刘泽之进来说道:“将军,返回上海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影佐祯昭起身道:“知道了,倪处长,回上海后你和李主任协商后,拿出个方案。”
倪新站起身亲自服侍影佐祯昭穿上外套,答道:“是,属下回76号马上向李主任汇报。将军请吧。”
四辆汽车驶往上海,赵敬东带着权菅祜、郑敏等四名在第一辆车上,倪新陪侍影佐祯昭乘坐第二辆车上,刘泽之、赵敬东带着两名特工乘坐第三辆警戒,丁林杰和四名宪兵的车在最后。
途中,坐在后座的丁林杰闭着双眼,似乎在养神,实则心事重重,刘泽之的那句话一遍遍的在他耳边回响:这些人这个时候来求见,估计将军未必同意见他们,你想啊:将军被困荒岛四五天了,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哪有应酬他们的心情?再说这样的事情将军也未必愿意搞的尽人皆知。
刘泽之是怎么知道影佐祯昭落入军统手中之后,是被关在荒岛上的?影佐祯昭被放回来之后,是自己陪他上的车,回驻地前担任倪新助手的刘泽之并没有和影佐祯昭单独接触的机会,何况自己亲口和影佐祯昭当面核实过:在和他们三个人开会之前,影佐祯昭没有向任何人谈起过自己的遭遇。在开会之前,刘泽之没有可能知道影佐祯昭四五天来被关在哪里,除非——他是军统的人!
丁林杰一再设想各种可能,回想军统和76号数番交锋,特别是山木龙三之死和叶君远的离奇潜逃,最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刘泽之,绝对有问题。军统在76号有一个卧底,这个卧底,并不是已经死于非命的段文涛,而是眼前这个李士群的亲信机要秘书——刘泽之!
该怎么办?刘泽之说那句话的时候,只要他们两个人在场,如果他向李士群指证,刘泽之矢口否认,怎么办?在李士群眼中,自己的地位和亲信程度远远不及刘泽之,这一点自知之明,丁林杰还是有的。即使诱发了李士群的疑心,刘泽之能放过自己吗?在职业特工云集的76号,潜伏两年多,此人绝非善类!
刘泽之被除掉后,军统能放过自己吗?想起周成斌的身手,丁林杰不寒而栗。只有争取替代李士群独当一面,当时候位高权重,才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安全。何况李士群得知替自己打理私人财产的亲信机要秘书居然是军统的奸细,最大的可能性是暗地里制造意外,悄悄除掉刘泽之,而他丁林杰,最好的结果是权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立功受赏根本无从谈起,甚至……有可能被灭口!
该怎么办,才能揭发刘泽之的真实身份,而又不给自己带来伤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