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之看了看表,答道:“那你先说。”
周成斌说道:“局本部严令必须营救集中营里的三名美国外交官,我已经命令乔文荣和他们取得了联系,想让他们以受不了集中营里非人的生存环境、辛苦劳作为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交出美国人在沪隐藏的资产,换取日本人放他们去中立国……”
“等等,如果真能如此,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隐瞒的资产,真的有吗?”
周成斌苦笑道:“当然是子虚乌有,我的计划是以不放心日本人为借口,美国驻沪领事亨利先生要求亲自到上海,带人找到这批资产,在上海动手总比在戒备森严的集中营……”
刘泽之打断了他的话:“乔文荣一个俄语翻译,居然有办法和美国外交官取得联系,这个人的能力不容小觑,假以时日,也许会起到更大的作用。但是你的这个计划行不通,爱德华兹领事潜逃,小野平一郎下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问题,集中营里所有在编的囚犯,那怕是人马上要死了,也绝对不准离岛,,特别是那些关押在特殊牢房的重刑犯,更是如此。美国领事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会引发小野平一郎的疑心,目的达不到不说,也许还会暴露乔文荣的身份。”
周成斌大失所望,没想到小野平一郎防患于未然。刘泽之又道:“我知道你的难处,爱德华兹领事成功获救,戴老板的压力就更大了,毕竟战乱中的中国有很多地方仰仗美国人。唉,偏偏在这个时候,叶君远又意外被捕,戴老板那里……你实在是不好交代。”
周成斌只好说道:“你抓紧时间说说叶君远的现况,他是如何被捕的?受刑了吗?”
“叶君远去安和医院拍X光片,被丁林杰意外撞见了,他的情况很不好,比受刑还要糟糕……”
刘泽之叙述着几天发现的事情,周成斌的眉峰越蹙越紧,见他沉吟不语,刘泽之不由得又看了看手表,说道:“老周,倪新答应陪着叶君远去公墓祭奠郭烜,我是以提前到达做准备为名出来的,实在是不能久留……建雪,你怎么来了,我是说,对不起……”
端着两杯茶的徐建雪脸色苍白如雪,强笑道:“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你……替我上柱香,都在上海,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徐建雪的眼泪扑簌簌落下:“你们聊吧。”转身离开了房间。
刘泽之怔忪不知所措,周成斌硬着心肠拉回了正题:“泽之,叶君远的事再观察一下吧,倪新……此人是我们的劲敌,还有丁林杰,主动作恶,敢为鹰犬,到了该和他算总账的时候了!”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他隐隐担心周成斌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命令他灭口。
周成斌又道:“美国领事亨利先生……我们必须想办法。泽之,我感觉你和劲松对营救亨利先生都有抵触情绪,总觉得为了他们这些外国佬流血牺牲不值得。在我提出营救爱德华兹先生之前,你本就有此意,对不对?这是因为英国外交官曾和我们共过生死,没有安德森领事的仗义援手,毛先生和我们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可是你想过没有:比同生共死的患难情谊更重要的是什么?是国家利益,美国人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
周成斌的话点醒了恍然如有所失的刘泽之,他答道:“你说得对,我和陈副局长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周局长,我们需要时间寻找机会,你一定要把这一点对局本部言明。”
周成斌叹道:“我会,我想戴老板也不会不体谅我们的难处。”
刘泽之在一次看了看手表:“我先走了,老周,如果可能,替我安慰建雪……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周成斌答道:“放心吧,我会开解她。泽之,等一等——也替我给郭烜上柱香。”
二十九号傍晚,暮色四合,大上海笼罩在浓重的阴霾里,刘泽之伫立在郭烜的墓前,丧事后这是他第一次来祭扫,山河依然破碎,斯人却已远去……从表面上看起来整个公墓里空无一人,实则浅野一键的部下全面布控,松树后、享堂里、手续处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对他来说,为战友落泪是太奢侈的一件事。
五点,一身黑色西服的倪新、丁林杰陪同叶君远来到万国公墓,墓碑上郭烜的笑容从容淡定,叶君远接过刘泽之递来的白黄色菊花花束,放在墓前,静立默哀。
倪新也有一刹那的心酸,时光如梭,郭烜,那个数次交锋的对手,视死如归的电讯奇才逝去快半年了,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该有多好……他长叹一声,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悠悠说道:“唉,造化弄人,郭烜,和大日本帝国的合作只有短短的数日,军统就是不肯放过他……这样的悲剧,难道要一再上演吗?”
叶君远面无表情的看了倪新一眼,转身离去。
十二月三十一号,民国三十年的最后一天,下午六点,为期六天的短训班结业,倪新做了简短的总结讲话后,学员们纷纷离去。倪新笑道:“刘秘书,你去送送高田君,丁处长,小野将军来了,是特意来探望叶先生的,我们陪同一起去吧。”
叶君远下榻的禁闭室中,多了一架录音机。小野平一郎笑着起身:“叶先生,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诚哉斯言,以后希望我们精诚合作。你愿意在76号屈就亦可,想去大日本淞沪占领军司令部亦可。”
叶君远一愣,这个老鬼子玩什么花样?他冷笑道:“精诚合作?和你们这些汉奸鬼子?那不把叶家祖宗八代的人丢尽了?叶某虽不才,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小野平一郎不以为忤,反而哈哈一笑,答道:“叶先生,这我可要说你一句了,为什么敢做不敢当那?你都替大日本皇军培训谍战专门的技术人才了,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培训专门人才?叶君远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终于意识到中计了!
小野平一郎微笑着打开了录音机,叶君远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经过剪辑,高田宏泰、、倪新、其他学员等人的声音全都被去掉了,没有了前因后果,听起来就像是叶君远在培训班上对学员讲课。
叶君远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小野平一郎打开抽屉,拿出十几张照片放在桌子上。叶君远六神无主的拿起来:照片上人很多,张张都有他,有的是学员们围着他提问;有的是他和倪新等人谈话,从照片上看彼此相谈甚欢;更有几张是他在讲台上示范操作……他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录音机还在播放,自己的声音叶君远听起来却是如此的陌生。小野平一郎笑道:“这份录音很快就会出现在上海的各大电台里,虽然会泄露一些技术机密,不过为了向世人证明叶先生和皇军合作的诚意,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叶君远气的浑身发颤,怒道:“你们这些鬼魅魍魉的鬼子汉奸,有本事堂堂正正的来!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无耻!”
倪新微微笑道:“高手过招,斗智不斗力。叶先生,您是个聪明人,将军之所以煞费苦心,设此迷局,实出自一片惜才之心。如白染皂,木已成舟,军统的家规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回头无路,不如幡然悔悟,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我保证你的位置一定在我之上。”
丁林杰也劝道:“老叶,我们朋友一场,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固执了,不瞒你说76号的刑法你也未必熬得过,何必逼着将军动粗?军统,当初放不过郭烜,今天也不会放过你。你只有一条路:托庇于大日本皇军羽翼之下。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无论是皇军,还是李主任,对我都是倾心相待,重用信任。”
小野平一郎摆了摆手,说道:“倪桑和丁桑不必多言了,叶先生的心情我感同身受,要改变自己一直为止效忠的信念,谈何容易?叶先生,你好好想想吧,明天李士群主任就回来了,我们静候佳音。”
三人走出禁闭室,倪新叫来郑敏吩咐道:“要防着叶君远走绝路,虽然禁闭室里有监听,还是不能大意,从现在起,你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出了事,我要你的脑袋!”
禁闭室内,叶君远瘫坐在沙发上,抱着头不知所措,录音机还在播放着,叶君远终于崩溃,起身抄起一把椅子,重重的砸向录音机,一下、两下、三下……他疯了一样的砸着!终于,录音机哑了,椅子也散了架……
隔壁房间里,倪新面带一丝冷笑,静静地监听着叶君远的反应,直到再无声息。走出办公楼,刘泽之从外面回来,问道:“干什么去?”
“送走高田君了?回家,三四天没回去了。”
刘泽之故作一喜,问道:“这么说叶君远答应合作了?”
“还没有,浅野君带人警戒,郑敏贴身监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他到底能不能想通,弃暗投明,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明天主任回来,上午十点去机场接机。”
刘泽之答道:“好,我九点到爱俪园公寓楼下等你。”